花匠左耳进右耳出。
田间地头野荷可多了,上哪弄睡莲去,难不成去人家庙里偷吗?
城隍庙没几个人,除了他,还有专职扫撒的妇人,水准低下的后厨。
某天一个富户来捐了盏长明灯,不晓得对方怎么想的,临走前给城隍庙留下了一匹老马,算是发善心。
但他们没有马夫,看门的人就兼着,不走心地养养马。
等到城外第一块田地被旱灾彻底击垮,饥荒到来的时候,城隍庙被人砸了。
老马率先被人捅死。
那不是个恶人,花匠很清楚,一身破破烂烂的短打,裤腿上一层层凝固的泥点,手里扛着一把锄头。他在做流民的路上,看过许多这样的人。
他们一辈子靠田地为生,恐怕连村子都没出过几次,就是一辆稍好齐整点的车马经过,农人都畏畏缩缩地弯下腰,不需要什么气节,只需要作出恭敬的模样。
花匠看见对方的时候,正捧着最后一点野荷。
他目标最大,那农人也一眼瞧见了他,锄头横在他面前,要跟他共存亡。
庙祝说,“风雨天定,何必砸城隍庙呢?”
农人愤然,“我事神至诚!为了有个勉强交的了租子的收成,我年年都来,年年都捐,可又有什么用呢?去年我的小女儿已经卖了!”
庙祝又劝,“这个小子,过去也是流离至此,你先把他放了吧。”
农人痛哭流涕,柴刀就在花匠眼前挥舞,“那谁来救救我的女儿,谁来救救我啊!”
他哭着,惊动了零星的信众,有人去报了府衙,一队兵士赶到城隍庙门口。农人泪眼模糊,手上一紧,鲜红的画面在花匠眼前展开,血珠便溅到了坛子里,落在花瓣上。
锄头猛然丢在地上,农人不知所措,喃喃自语,“我,我没有……”
按兵不动的兵士终于冲了上来,围观的人群见状也不再躲藏避险,如梦初醒般叫嚷着,“杀人了杀人了!”
庙祝倒在血泊里。
田地最终是荒芜了,起初有富商来捐金子,后来又把金子抢了回去。再过个几载,金银也不抵用了,还不如一捧麦子。
花匠早就不种花了,他先前种菜,现在也没想头。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把那些干枯得只剩莲蓬的花枝藏在神台下,自己抱着一滴水都没有的坛子,独自留在城隍庙。
农人又来了。
大家都活不下去,府衙的兵士们不管用,他跟随着牢狱里那些凶神恶煞的囚犯,逃到了这里。
“有吃的吗?有水吗?”花匠摇头。
农人脸上数条疤痕,威胁道,“你还没死。我会给我义兄说,放你一条生路,只要你指认周围的人家。”
花匠摇头,“你会被天谴的。”
农人颤巍巍从身侧掏出一把刀,“我并不会杀人,也不想杀人,我是迫不得已。”
“你已经杀过了。”
“那又如何?叫城隍来惩罚我啊!”农人大吼一声扬起刀刃。
庙外的囚犯刚劫了一户人家,正在分赃,听见里边的动静,艰难时刻还有心思嘲讽两句。那怂货也开刃了啊!
花匠把坛子的碎片捅进农人嘴里,对方疼痛到说不出话,只能跌在地上,地面一片猩红。
【我忘了,原来血水也是水。 】
花匠好像灵魂出窍了一样,在顶上凝望这座让他居身多年的神庙。
他用眼神扫过门外的人,扫过躲藏的邻居,不作为的士兵,卷铺盖扬长而去的贵人,城外将死的孩童。
花匠挑来挑去,要找一具没有罪孽的,暂时可以容纳他意识的载体。
荷塘里那只小金线蛙也不错。
第88章
他惩罚那些祸乱的贼子了吗?好像是的。
毕竟这是一切的开始。
他惩罚那些吝啬的商人了吗?好像也是的。
外头还有那么多人连树根草皮都吃不起,他们凭什么在他这个神明面前晃荡呢?
那他给信徒们希望了吗?
怎么不是,只要他们有求于他,只要他们信仰他……
在这块终将失去全部信念的地方,何不让他把信仰和力量都掠夺过来。他对此毫无负担,因为他笃信自己才是那个有所作为的人。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花匠的灵魂飘了起来,降落在祭坛。
他的信徒越来越多。
有人捧着全副身家,金灿灿的财宝堆满钵,有人拎着一小袋粟米,那可能是他们半个月的口粮。所有的人都聚集在这里。
他们给他举行了敬神仪式,筹资修建了庙宇,因他是一只金线蛙的形象,神庙上下装点得跟荷花池似的。
农人的麦苗长了出来,他们不必再为土地费心,只须去神庙拜一拜,来年必是好收成。
贩夫走卒穿上了好衣裳,谁还要去大户人家当仆役啊,你没听说过周商人的传说吗?如今一家老小在大泽那头打渔,年节还来求渔获哩。
神巫捧着供花,听着信徒们交头接耳的声音,穿过长长的回廊,走入神庙最深处。
他将供花摆在金线蛙的神台上,褪下自己层层叠叠的面纱,露出庙祝那张亲切又冷漠的脸。
金线蛙眨了眨眼睛。
时间最好就停滞在这里。
它不是很明白。
金线蛙常常觉得,失去了躯壳的束缚,从一只蛙的视角观察世界,让它既有自然的灵性,又保留了人性中的智识。
当它变成了一团凝结在风或者水汽中的能量时,好像忽然就脑子不够用了。
它明明事无巨细地聆听每个信徒的心声,尽职尽责掌管着这片天地的所有。
是他教化得不够,还是人性本就难以被教化?即便没有农人再为活命做贼,神庙的事业如火如荼,混乱还是出现了。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溃败的呢?
【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它窥视了一年,逐渐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这些事,当官也能办到吧。 】
对方思维跳跃,直径奔向它从未理解过的方向,【会不会,你原本只是想做个太守呢? 】
【我明明是一个神祇……】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形体变成虚无,像一阵轻盈的风,慢慢溶进夜色。
——它忽然回到了那一天。
农夫拿着刀冲进来,他被杀死了。
那些人四处劫掠,周围仅剩的几家邻居冲了进来,决一死战,反正大伙儿都活不下去。
他离开了这个小型战场,这个到处都是血迹的地方。
他没了当初的不甘和愤怒,只剩下无尽的迷茫,在原野四处飘飘荡荡。
这里没有大泽。
最先失去的是老人,然后是孩子,最后什么都不剩了,就有人开始啃食自己。
大批大批的人死去,也有少部分野草一样的人,艰难存活下来。
一缕略微湿润,带着点滴水汽的风将他卷了起来。
另一个春天到来之时,这里会出现新的秩序。
【这就是成神吗? 】
曾经的花匠懵懵懂懂地问。
祂不安地晃动了一下,体会着这种无处不在的感觉。
周围的能量发生了变化,枯萎的野荷落进池底淤泥,祂看了两眼,好像有什么绿色的东西正在钻出来。沉甸甸的金子都变成了水流,环绕在周围。
元黎短暂扫了一眼阵营知名度,在神祇一栏,那个诡异的1.5个神的数量迅速开始上升,从1.6、1.7……最终停留在了2的数值。
【是的,现在你是了。 】
祂难掩兴奋,【神庙变好了。 】
【恭喜你。 】
【但它好像会跟着我走,我是说,它飘起来了。 】祂迟疑地提示道,【要不你先出去,我回头再给帮你看看规则团……】
祂话还没有说完,元黎已经拿着自己的小荷叶往外冲了。
以此同时,外头有个上白下黑的身影也在往里跑,跟元黎呈现出相对运动的趋势。
“你跑进来干啥,快掉头!”元黎急冲冲喊道。
“啊?”阿白辗转多时,终于找到了山谷。这里早成了一汪大湖,湖水甚至通过一些水渠,连通了山下的各个村庄。他掉了进来,却找不到路,只能在外围不停打转,最后看着一道金色的光飞来飞去。
阿白看到元黎,总算有了方向,压根没有折返的计划。
两人终于碰头,元黎拉上阿白,【快快快,走走走。 】
水域里的云雾,楼阁,荷花,都模糊了起来,就像4k的景致忽然卡顿成8bit,下一秒就要马赛克一样。
真勇士不回头看爆炸,他们只想逃亡。
两人一面以最快的速度冲刺,眨眼爬到侧面的山顶,一面不忘高举小荷叶,把它当做某种意义上的指路明灯。
当然,现在还说不清楚到底是明灯还是冥灯。
山谷的震荡波及到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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