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圣旨到达开封的时候,周宪王的庶出弟弟朱有爝已经继承了王位,并且早已将王妃巩氏,以及其余六位夫人,全部按照祖制从葬殉死。
人死不能复生,朝廷便只给了谥号追封。
两人是坐在窗旁说话,阳光映进来,朱祁钰的眼睫垂下一片沉重的阴影。
这当真是值得惋惜之事,或许宪王生前也曾在府内透露过此事,安慰过女眷。
她们原以为,能够平安度日终老,甚至可以回家,然而……
朱祁钰说过最惋惜的这一桩后,又一一历数起了旁的殉葬事。有的时日旧了,他也不能全部记清,亦或是各府本就呈报的模糊,还要命人去宗人府取来卷宗核验。
*
两人说了良久。
久到兴安甚至进门请旨,是否要备郕王殿下的午膳。
朱祁钰这才惊觉,自己待了大半晌午,随即又头疼起来:孙太后那边还等他复命,而他又在乾清宫呆了这么久。等下要是就回太后一句‘陛下说不行了’,太后会不会气晕过去?
姜离摆手:“你不必去回,这件事朕自己去说。”
朱祁钰大大松了一口气。
两人的话题转回殉葬,朱祁钰望着他道:“皇兄,今日既然说到这儿,臣弟也请旨如宪王当年所言:来日府中嫔妃不必从死,年少有家者放归。”
听他这么说,姜离倒是忽然想起,在书上没看到景泰帝生前对后宫的安排,但夺门之变后的朱祁镇替他安排过了:“(景泰)死后以亲王葬,谥曰戾。妃嫔唐氏等赐帛自尽以殉葬。”[1]
“皇兄?”见皇帝迟迟未开口,朱祁钰不免唤了一声。
他没觉得皇上会不答应,周宪王的例子在前嘛。只要现在得个允准,他就去宗人府记一笔。
姜离的手指虚虚滑过面前一卷卷文书,摇头:“不必。”
朱祁钰:?
姜离非要听朱祁钰将整个正统朝的妃嫔殉葬史说一遍,并不是无的放矢。
她自己就能从宗人府调阅妃嫔殉葬的记录,但她还是听朱祁钰说了半日。
她需要从朱祁钰的描述里,确定朱祁钰的态度——对殉赞事,他是沉痛惋惜,还是莫不关己,甚至是推崇备至。
姜离慎重地观察着。
朱祁钰对殉葬事的想法,不仅仅关系着她此次废除殉葬之事的做法,更关系着……她对自己的大明昏君生涯规划最重要的选择,没有之一。
如今,她得到了答案。
“今儿是四月三十日。明日就是初一的朔朝。”
“小钰,明日,就在朝上,上道奏疏吧。”
由郕王上奏,而不是圣旨直接压派——
她也想看看,朝臣们会有什么反应。
*
兴安原本只是进来给郕王备膳的,谁料在退出去之前,被皇帝叫住:“你亲眼见过妃嫔殉葬。”
流金一般的夏日,兴安却忽然觉得殿内空气一滞。
自然,他是永乐年间入宫,已经见过了三朝行事。
皇城中殿宇深深,总有阳光照不到之处。兴安骤然听到这个发问,像是有蒙尘的粘腻蛛网扑面而来,缠绕着他也完全不想回忆的旧事。
皇帝侧头盯着他:“兴安,你怎么看?”
兴安当场就跪了:陛下是不是看我不顺眼想我去死?祖宗留下的规制,我一个内宦能怎么看?
于是他只能一板一眼,条件反射回答道:“诸位先娘娘,身受天恩浩荡,锦衣玉食荣养宫中。故而天子龙驭宾天,诸位娘娘守义节追随而去。”
他说完后,听到皇帝发出了一个字:“呵。”
**
天恩浩荡。
锦衣玉食。
在高朝溪成为高淑妃前,并不知宫中是什么样的日子。
她出生在一个殷实厚道的寻常人家。
父母对小女儿很是喜爱,她出生的时候,父亲兴奋出门走亲告友,路过小溪时,见朝霞下奔流不息欢快的小溪,给女儿定下了名字——朝溪。
也是取自一句宋朝的诗“朝看碧溪初腾日,暮对青山淡抹云。”,希望女儿一生过得如此安稳顺遂,朝对溪,暮看云。 *
高朝溪还记得自己被选中,要被有司官员带走送上京城时,父母叩首跪谢天恩,哭着送她出门。
泪眼滂沱并不像送她出嫁,而像送她出殡。
“我会好好活着的。”
她如是安慰父母。
然而初初入宫,她就被各种规矩惊住了——
“在紫禁城内,甭管是妃嫔还是宫人,衣食住行,支领所有用物,都要禀明尚宫局,再由监官复核,若私相授受冒领财物,皆处以死。”
“妃嫔宫人私自与宫外传递文贴,不管是写贴的,还是传帖的、知情不报的——皆斩。”
“在宫内,烧香祈福是有定规的,若是私祭禳告,违宫规与领香知情者同死。”
……
彼时因水土不服,有秀女病了,然而宫规也是内眷不能唤大夫入内看诊,只能告诉宫人你的症状,然后让人给你拿药来吃。
十四岁的高朝溪难免又害怕又苦恼:在这宫里,好像真的很容易死掉。
她看向宫内葳蕤却整齐的花木,而活着的人又会被修剪成这样,一丝儿也不许旁逸斜出。
不,高朝溪想,她们甚至还不如花木,花木病了还有花匠直接来照看,她们却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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