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想爹娘,就来了。”黛玉挽着母亲的手臂,打量了她好一会儿。
母亲梳了简练的髻,一套赤金红宝石头面,侧鬓斜簪了一支新鲜的红海棠,衬着白皙的面容,艳若桃李,风韵旖旎。
她一身真红缠枝莲花纹织金对襟褙子,里面是绯粉立领中衣,配的银红撒花绸马面裙,贵气十足,雍容雅丽。
若非是在城墙头上遇见,还以为是哪家的新嫁娘呢。
黛玉偏头笑问:“莫非,娘亲猜到我要来?特意倩妆靓饰给女儿看的?”
贾敏“嗳”了一声,伸手捶她,笑道:“还不是你个促狭鬼,给娘亲备的嫁妆衣裳,一水儿的艳红。我倒是想买几身素雅的,你爹拈着胡子说‘战时百物紧缺,将就省俭些吧,若不穿它,也白辜负了玉儿的孝心。’
你父女俩一个成心教我出丑,一个姑息纵容,我还能怎么着。”
母女俩边走边说,只把南下金陵的旅人听迷糊了。寻常人家,都是娘亲给女儿备嫁妆,怎么这家人偏不一样,竟是女儿给娘亲备嫁妆。
晴雯也来凑趣儿道:“姑娘,太太在装憨儿呢,衣裙头面倒也罢了,这粉香脂艳的,还不是为悦己者容么?”
“烂了嘴的小蹄子,几日不见,跟着玉儿不学好,越发坏透了!”
贾敏在晴雯额颅上戳了一下,哼了一声,“连你师娘都编排上了,学了两句浑言笑话我,我告诉你老师去!”
黛玉与晴雯相视一笑,眼波流转,盈盈笑道:“这点子珠玑小事,娘还踢腾不开么?竟要烦琐爹爹撑腰,分明是见丈夫多疼着你,恃宠生骄了嘛。”
“姑娘快别说了,再说师娘就要臊了。”
贾敏越发红了脸,啐了一口道:“两个东西真会数贫嘴,口齿机锋无人能敌,懒得理你们。”甩下她二人疾步走了。
金陵城本是中原旧都,林阁老带着一班臣工,就在故宫中安设营房,治兵守备。
承天门两侧的中央官署,就是各部官员协理政务的地方,前朝奉天、华盖两殿空置,后廷乾清、坤宁、春和、柔仪四殿封门,诸臣未敢僭越。
官眷都住在临时营房里,食宿统一,不管是六部长官还是镇抚百户,每家按丁口配所。
大多官宦人家都只能将仆从安置在金陵旧宅中,与至亲入住营房,除饮食外,一应大小事务皆需自理。
林阁老家就只分了两间房,但让黛玉十分意外的是,父母二人好不容易破镜重圆,竟是别室而居。
宫中食物配额供给,黛玉、晴雯不告而来,竟连吃的也没有富余。只得带着父母去城中的梅妍楼吃饭。
梅妍楼位于市圜辏集处,阔有六楹,栋宇宏敞,原是接待四海宾客的酒楼。
不但有美味珍馐,琼浆玉液,还有行首佳丽,南曲名姬作陪。
黛玉心想四人吃饭过于简便,也在雅间内点了一班乐伎,请她们奏演箫管笙笛,以助清兴。
她与晴雯一同站起,正为父母斟茶,忽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起,雅间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几位重铠将官,各搂着美姬大大咧咧走进来,肆意说笑,向女人吹嘘着自己的战功。
紧接着登场的是一身金柿蒂纹藕色战袍的太子,双手负后,神态自若。
朗目星眸向窗边瞟了一眼,正与黛玉视线交接,眸中登时闪出惊喜之光。
见到林海夫妇脸上淡淡,意识到身后一群豪放不羁的大老粗,正搂着女人喝花酒,禛钰眼中旋即涌入了窘迫,一时词穷,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只得先取过黛玉手中的茶杯,准备向林家夫妇致歉。
他预知今日定会见到黛玉,还以为是在金陵故宫,没曾想这会子就遇上了。
“太子在凤阳府打了胜仗,率部途径金陵,在梅妍楼宴请将士,临时将此楼包下了。”
来不及通知林阁老移驾别处的酒楼东家,无奈被守卫堵在了门口,说完此话便矮身溜走。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将军见到黛玉、晴雯二女姿容绝丽,提壶在手,以为是楼中丫鬟,竟比身边的庸脂俗粉抢眼多了。
他打了胜仗,正是得意忘形的时候,也不顾太子在侧,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将酒杯伸到黛玉面前,道:“好漂亮的美人儿,也给军爷倒杯茶喝喝。”
晴雯刚想开口责骂,黛玉用眼神制止了她。
虽有一丝不愉,但敬将军为国效力,辅佐太子收复失地,给他倒一杯茶也不过分。
刀疤将军馋涎啧啧地将混了酒水的茶一饮而尽,露出跟吃了蜂蜜屎一样的甜腻笑容。
禛钰握着茶杯的手,隐隐可见骨节泛白,他改为双手扶杯,徐徐饮尽,对林海夫妇笑道:“林阁老、真宰相,在此地不期而遇,因缘幸会。孤及诸位将士,有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众位将士得知眼前的中年儒士,竟是内阁重臣林如海,纷纷抱拳行礼,钦敬有加。
林海也起身向将士们致意,“诸位将士奋勇杀敌,光复凤阳,殊堪嘉尚。林某家中薄有微资,今日愿设宴飨士,犒赏慰劳。”
禛钰忙道:“不用老师破费,韩奇筹措粮饷甚足,今次我等贸然闯入,惊扰阁老,失礼至极,孤就此告辞。”
说罢他就号令部将,移席别处宴饮,不得惊扰百姓。
禛钰歉疚地看了黛玉一眼,正要离开,只见刀疤将军金碧川,撇下身边美姬,又转身上楼。
“太子殿下,等我一等,我要把那紫裙姑娘一并带走。”
禛钰斜靠着栏杆,腕上的臂鞲覆在额头,遮住了深敛的目光,嘴角牵了牵,一言不发。
金碧川误以为太子笑了,就是应了,一抹胡子哈哈大笑:“韩将军说过了,只要拿下凤阳城,立了斩将夺旗的首功,梅妍楼的名班行首,都能带走,更何况是个斟茶递水的丫鬟呢。”
禛钰将身直起,拍着金碧川的肩膀,似笑非笑地道:“凤阳一战金将军打得好,回头找韩奇要赏赐,你只管开口,孤无有不应。”
说罢就迈着四方步下楼,正挡住了金碧川的去路。
金碧川被迫倒退着下楼,却还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殿下,紫裙姑娘……”
禛钰脚步一顿,侧身看向楼外直射进来的太阳光,将他的俊脸笼在一半阴影中,默了一会儿,淡淡道:“她是我的。”
金碧川哑然失色,冷汗直冒,踉踉跄跄地滚爬下楼,磕头不止。
“甭磕了,你去韩奇哪儿讨赏的时候,让他自个儿掌嘴五百,不扇成猪头,别来见孤!”
听了禛钰咬牙切齿的话,黛玉才面色稍霁,这撺掇将士与太子来喝花酒的,必是韩奇那家伙了。
经过这一番打扰,黛玉也无心听乐伎演曲了,给了赏叫去。
须臾,梅妍楼的东家亲捧了美酒佳肴上来了,无比郑重地笑问:“这是太子敬奉给阁老一家的,殿下还托小的请示阁老,他欲亲为阁老捧饭布菜,执壶斟酒,还望阁老允准。”
贾敏冷笑道:“亏他想的倒快,背锅的抓出来交差,这会子又上赶着伏低做小来了。”
黛玉朝门颀长的身影看了一眼,笑道:“表哥进来吧,我们林家又非拘板之第,倒也不必这样诚惶诚恐。”
得了表妹的“特赦”,禛钰抚了抚胸口,满面笑容地叩门进来,在林海夫妻面前,率先姿仪端方地行礼。
夫妻二人并肩站起,齐齐向太子回礼,晴雯亦行了礼,倒显得安坐不动的黛玉是真的“恃宠生娇”了。
林海冷瞥了黛玉一眼,示意女儿“不得无礼”。
黛玉无法,只得慢悠悠起身,才要屈膝,就被禛钰扶肩安坐。
“你坐着就好。”禛钰亦贴近黛玉身旁落座,望着她痴迷地笑,头都舍不得扭正过来。
黛玉无奈且无辜地看向父母,那略显得意的娇俏模样,真真诠释了什么叫“备受珍爱,无以复加”。
说是太子要亲为阁老布菜,谁也没想让他真动手。
太子提筷后,众人亦起筷,四双筷子都夹了鸡髓笋,不约而同地送到了黛玉面前的碟中。
四人持筷的手一顿,相视而笑。
第186章
酸黛玉娇嗔论老戏, 痴贾敏揽被思幺儿
林家人吃过团圆饭,梅妍楼的行首名姬听闻太子仍在此间,喜得忙花枝招展地在一楼堂下献艺, 歌欺裂石之音,舞有飞天之态。
黛玉漫步下楼, 一群艳姬美人频向太子暗送秋波, 抛花甩袖, 舞态生风,恨不能肋生双翼飞过来似的。
她嘴角噙着“欣赏”的笑意,眸色越冷, 红唇越抿越紧。
禛钰见她难掩酸意, 喜不自禁地拉着黛玉的手款洽搓挪。
故作姿态地说:“梅妍楼的戏乐果真极好, 表妹若喜欢,不如叫她们再作两出戏,你看唱《苏武牧羊》、《赠别挑袍》可好?①”
“难为你还记得这两出老戏!”
黛玉轻哼一声, 扭脸儿转盼, 指着底下一班美人,含笑道:“这里又无白头老生, 红脸关公, 满眼的娇凤雏鸾、倩女淑芳,唱《梅龙镇》、《玉搔头》二出, 只怕还对景些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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