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吉敛眸沉默,仍是纹丝不动,心中五味杂陈,但凡想象一下,柳五儿见到他真容的情形。
无边的恐惧、沉痛、愧疚就会如钝刀割肉,反复磋磨着他的心。
黛玉也知道他内心的犹疑和挣扎,抬手抚上他遮脸的白巾,声音哑涩:“既然你无法面对,那我只有命人通知柳娘子,说英吉已经为国捐躯了。我会劝她改嫁,从今往后,你就只是兀良哈部的蒙克而已。”
泪水从他眼中滚落下来,滴在她的指·尖,他终于艰难开口:“我回去。”
颀长的影子落在错落的毡帐间穿行而去。
即将进入梅雨季,为了赶着晴好天气放牧,族长近日带着族人,赶着牛羊和勒勒车拖上毡帐,往斡难河下游转场。
除了守城的将士外,民居街巷中已是人去屋空。
英吉改换了衣裳,仍是白巾遮面,一路寻到北戎人放牧的草场。
族长鹤童见了他忙道:“哎呀,英吉,你可算回来了,柳娘子中了暑风,昨天晕倒了,岫烟正照顾着她呢。”
英吉心头一紧,道了声谢,奔回了自家毡帐。
蒙面男突然出现,只把邢岫烟吓了一大跳,举起扫帚,尖叫着就向来人身上打去,“啊,坏蛋,快滚出去!”
“社长,是我,我是英吉!”他一面情急解释,一面伸手去挡挥过来的扫帚。
邢岫烟这才放下扫帚,她是族长的妻子,也是斡难河卫塞上女人社的社长。若是谁家有事,她都会帮衬一二。
“英吉,你可算回来了。昨儿你家五儿病倒了,幸而有个路过的铃医将她救醒了,我听到响动,就来看顾她了。”
邢岫烟怀孕四个月了,照看了柳五儿一夜,难掩疲色,拍着他的肩说:“既然你回来了,我就先回去了。”
英吉感激不尽,将人恭敬地送了出去。一回头,触目就是柳五儿冷冰冰的眼神。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房,他撇下妻子七天七夜了!
“我……遇到了点事,回来晚了……”英吉睫毛微颤,疲惫的语气中夹杂着卑微地讨好,“你的身子好点儿了吗?”
“你为了陛下毁掉了自己的脸,我这个做妻子的竟还不知道。”柳五儿的声音低微而哽咽,眼神冰冷至极。
“你怎么知道的?”英吉满目疑惑,比起背负秘密的痛苦,被她主动戳穿的这一刻,其实也是一种解脱。
柳五儿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想去摘他脸上的白巾。
英吉退了一步,将心一横,解开面巾,将一张狰狞可怖的脸暴露在妻子面前。
“啊!”一声尖利的呼喊还未出口,已被英吉堵住了嘴。
柳五儿惊惧万分,行如见了鬼一般,揪着衣襟瑟缩个不停。
英吉放开她,又默默戴上面巾,他定了定神,歉疚与羞惭从眼眸中渐渐褪去。
“从前的英吉已经死了,我而今是兀良哈部的可汗蒙克。如果你能接受我这张脸,你就是兀良哈部的可敦。如果你不愿接受,我们就此和离。”
他的语气平淡得近乎无情,惊魂未定的柳五儿,望了他好一阵儿,凄然一笑,“做林帝裙下臣的滋味儿很销魂吧,才值得你这样为她舍身卖命。”
英吉脸色陡变,一下掐住了她的喉咙,手劲之大,几乎是奔着杀人去的。连他自己都被这个动作震惊到了,忙松开手,低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柳五儿含泪的眸中,只有濒死的绝望。昨夜那个江湖铃医,对她说的都是真的。
“你男人英吉从始至终挚爱的女人只有一个林帝,他不过是林帝裙下的一条狗,围着她摇尾乞怜,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你不是他的第二春,而仅仅只是一个供他亵玩的替代品。
若你不信的话,只要将林帝带去奇犽峡谷的小木屋中,哪怕你病得要死了,他知道林帝有难,也会头也不回地撇你而去。”
她的心脏一阵颤动,好不容易才狠心挤出的一丝冷静,又被丈夫无情的话,打回晦暗无光的深渊。
柳五儿恨恼地揪住湿透的白袍,大声斥骂:“作践人的狼崽子,雷打的负心汉。我不稀罕做劳什子可敦,可汗横竖离了你就完了……”
她伏倒在枕上,一双婆娑泪眼,透着哀怜之色。
英吉看着她纤弱苍白的面容,很是心疼,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想触碰又不敢触碰。
最终还是狠下心来,道:“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那我们就和离,我这就去找族长写和离书。”
柳五儿被他狠绝无情,毫不留恋的背影,彻底伤到了,宛如被人生生抽走最后一丝理智。
她跌跌撞撞地走出营地,在闷热的夜风中撞尸游魂一般徘徊了片刻,找到邢岫烟说:“我见到两个男人,他们挟持着陛下去了奇犽峡谷,快去叫人救她!”
邢岫烟霍然站起,连忙奔出帐篷去找丈夫鹤童。
“那男人长什么模样?画得出来么?他叫什么名字?”鹤童急忙问。
英吉知道柳五儿在牵红线整理过绘影图,多少能画两笔,便找来纸笔,让她画出绑匪的模样。
柳五儿只觉得四肢阙冷,捂嘴咳嗽了两声,执笔的手都在抖。可是没人在乎自己是否面色晦暗,是不是病得要死了。
眼前的丈夫散成了重影,她一双眼极力想辨认清楚,可就是模糊不清,她只听见他沉重的呼吸,不加掩饰的焦急,还有心神大乱的催促。
她的笔触虽然粗劣,但极为传神,英吉一眼就认出,一张画的是贾雨村,一张画的正是哈尔。
柳五儿虽说从前是贾府的家生子,但一直未入府当差,认不得贾雨村,更没见过哈尔。
她说的不是谎话。
鹤童当机立断道:“五百男人跟我一同去救陛下,剩下的两百人驻守营地,保护妇孺,加强徼巡。英吉你骑术好,去斡难河营地通知茜红女儿军救驾!”
这时候柳五儿訇然倒地,晕厥过去,邢岫烟忙拉住英吉的衣角,说:“你别去,五儿病了!”
英吉后退了半步,单膝跪地对邢岫烟说:“求社长照顾她,我容颜尽毁,已不配为她丈夫。”
他起身跃上马鞍,飞驰而去,长风卷起白巾的一角,露出隐约纵横的瘢痕。
留下众人惊愕不已,唏嘘一叹。
扑倒在地的女子,泪水无声落下,洇湿了半张脸……
英吉赶到斡难河营地,已是子夜,惊动了才刚睡熟的黛玉。
见到陛下安然无恙,他又惊又愧,一想到柳五儿骗了他,双眼都是赤红的,拳头攥得死死的。
“柳五儿因嫉生恨,背叛了陛下!”
听他解释了一番,黛玉蹙眉深思,冷静道:“你不要轻易下结论,天下长得相似的人何其之多,我都能将你和禛钰弄错,更何况她呢。”
她安排五百茜红女儿军,去奇犽峡谷,拦截赶去营救她的族人。再亲领五百茜红女儿军同,英吉、清源二人奔赴北戎人转场的草地。
然而,就在她们奔驰的途中,倾盆大雨滂沱而下,汹涌如潮,泥泞的草地令不少人,接二连三地跌下马来。
就连禛钰送的良驹都脚下频频打滑,黛玉只得弃马下鞍,提起煤油灯看了看敖包上的标记,号令道:“还有二十里到草场,三十人牧马回营,其余人徒步急行军。”
殊不知,敖包上的路标被人篡改了,他们向前急行数里后,入了森林,遭遇了伏兵,茜红女儿军的队伍被打散。
黛玉身边只剩下英吉和清源二人,因为大雨迷失了方向,在一个三岔路口,他们互相埋怨吵了很久,令黛玉耳中嗡嗡作响。
“不要吵了,哈尔的目标是我,在他找到我之前,北戎人、女儿军,你们所有人都是他手里的人质。”黛玉举起煤油灯,照在他们脸上,让他们安静下来。
英吉接过灯,就见黛玉拧开怀表确认了时间,捡起一根树枝,在湿地上起奇门卦并天罡掌诀。
“天罡随于孟仲,路逢三叉不知何道吉,以丑时占,天罡加季行右道通。”她看向了右边的岔路,吩咐二人道:“向右走。”
三人沉默地行了一段路,恰好雨停之时,看到了北戎族人的营地。
“得救了!”清源拉着黛玉一路小跑过去。
黛玉找到了邢岫烟,得知去往奇犽峡谷的五百人以及茜红女儿军还未返程,见到大雨有冲山之势,十分危险,她又派了一百人出去找寻。眼下草场中能够动用的兵勇还不到百人。
若是遇袭,恐难招架。
邢岫烟拿了三套衣裳过来,让他们三人先沐浴更衣,以免着凉。
苏清源看到粗劣的牧人袍子,一脸嫌弃:“难看死了,我不要穿它。”
黛玉将自己手里簇新的一套衣裙扔给他,“那你穿这件。”
“别,这件你穿正合适。”邢岫烟拦下她,道:“我这儿还有一套一模一样的,因为怀孕腰粗了,鹤童又给我放量做了一身。让他穿宽松的那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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