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光公主莞尔一笑,太子哥哥诚不欺我。虽说这雨润不到两淮去,可祈雨成功本就是一种时来运转,有求必应的好兆头。更何况她带头筹钱才是此行的真目的。
果真下雨了!众女在感奋欢欣之意,又不免忧心,没带伞怎么办?连日晴好无风,谁料今日真的祈雨成功了。
华光公主再度焚香还愿,众女也跟着她三叩九拜,敬谢龙王赐雨。
仪式结束后,华光公主去了三进殿的燕息处,众女则列队依次出殿。
穿过卷棚抱厦,前方就无遮雨之处了,及到下山门亲眷车马等候处,还有二里路要步行,没伞不行。
就在大家驻足不前的时候,有个头戴斗笠身披雨蓑,背驮竹筐的姑娘走上山门。
黛玉定睛一看,这不是永龄么?
只见永龄进了抱厦,摘了斗笠,将背上的竹筐卸下,把油布一掀,对诸位姑娘说:“卖伞啦,一把伞一百文钱。”
大家见价格公道,纷纷出钱抢购。
众人拿到伞,三五成群,陆续下山去了,抱厦中只剩黛玉与永龄二人。
“你怎么在这儿?”黛玉问她。
永龄笑道:“公子说今天一定下雨,让我到这里卖伞。我和我爹住鼓楼西大街,爹拉车赚钱,我就在家跟着王家嬷嬷认字、学规矩,偶尔才出门游贩。”
黛玉看向她空空如也的竹筐,歪头问:“为何单少了我的伞。”
“姑娘跟我来就是了!”永龄将蓑衣解了,拉着黛玉倒转进了龙王殿的值殿班房。
跨过门槛,只听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林姑娘!”
黛玉展眸,眼眶霎时就红了,迎面走来的绸裙姑娘,身姿婀娜,眉目如画,正是数月不见的香菱。
“香……英莲!”黛玉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伸手拂过她的脸,“你果真还活着!”
“林姑娘,我如今改名叫平安了,甄平安。”
黛玉心中微动,笑道:“这名字真好。”
甄平安拉着黛玉的手说:“是我父亲取的名,他说人生难得平安喜乐,希望我历劫归来,再无坎坷。”
“你父亲?”黛玉哑然,封娘子不是个孀居妇人么?
“是我继父严必显。”甄平安将黛玉拉到凳子上,与她携手并肩而坐,“他人品正直,照拂我母亲数年,对我也温和宽厚,是个好父亲。我能苦尽甘来,终归要多谢林姑娘、王公子对我的再造之恩。”说着,倒身要拜。
黛玉忙蹲身将她托起:“别拜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甄平安从桌上取了一个锦盒递给黛玉,“这是先前给姑娘备的生辰礼,今日也是花朝还不算逾期。”
“难为你多情如此。”黛玉接过锦盒放在了手边。
甄平安又叹息道:“等继父筹齐了赈灾粮款,我们就要回淮阴去了。”她心中怅然,又忍不住掉泪,“偏又与姑娘分别在即。可恨相逢能几日,不知重会是何年。”
黛玉摇头,宽慰她说:“你能跟母亲家人团聚,就是大幸了。来年我归乡不也要经过淮阴。咱们还能鸿雁传书,见字如面。”
“是啊,林姑娘说的对!”永龄走上来插话道,“林姑娘若想发信,只管叫晴雯交给我,初一、十五就去荣国府西角门前,贩卖针线梳篦,替你们做信使。”
“那敢情好!”甄平安扬眉一笑。
“咦,你眉心的胭脂痣呢?”黛玉这才注意到她眉心的小红痣没了,妆容也改了许多。
甄平安道:“我娘帮我点掉了,说是洗去霉运忘记过去。”
“也好。”黛玉想起早逝的亡母,心中微涩,“倚门慈母问平安,有母亲在真好!”
甄平安拉着黛玉不忍释手,忽然看向窗外,难过地说:“姑娘,我得走了。”
黛玉只得挥手与平安依依惜别,“平安姑娘,后会有期!”
“姑娘平安,诸事遂愿!”甄平安在雨中挥手不住,擎着伞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雨还在下……”黛玉喃喃道,眨眼却不见了永龄。
黛玉四下张望,正在焦急的时候。
身后有兵革响动,一个醇厚冷硬的声音响起。
“何人滞留此地,还不速去!”
第35章
筹幽期绸缪龙行道, 盘打算提携贾太妃
黛玉心中一跳,连忙转身低头行礼,满心歉然地解释:“臣女无伞归家, 暂留此地避雨,望祈恕罪!”
对面之人久久无言, 直到不可自抑的笑声打破了沉默。
黛玉讶然抬头, 问那个顶盔掼甲的男人:“你怎么在这儿?”
“吾乃禁廷羽林卫, 在此处护卫公主。”
禛钰身着鱼鳞金甲,头戴红缨凤翅盔,手持长钺, 英姿玉立。
黛玉捂嘴, 不由后退了一步。
“表妹, 好久不见!”禛钰粲齿一笑,仿佛太阳从乌云中钻出一样,亮人眼眸。“见到她平安无事, 这下你该放心了罢。”
黛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想他功夫这么好,又是王君效的晚辈, 做羽林卫并不是难事。
“多谢表哥仗义援手, 表妹感激不尽。”黛玉蹲身福礼,却被禛钰托肘扶起。
“表妹若真心感恩, 不如送我一件谢礼。”禛钰毫不客气地说。若不索几样东西私相授受, 算什么勾引呢?
黛玉想起被他偷换的那枚怀表,不由敛眸, 手里搅着帕子, 低声问:“不知表哥喜欢什么?”
禛钰将长钺立在桌旁,手捏下巴, 踱步思忖半晌才说:“我想要一件出自你手的东西,要耐久长存,可观览、可触碰、可移动、可携带,并且此物你既送了我,别人再不可得。”
这要求未免也太多了!黛玉一时想不到有什么东西可做,却又不好拒绝。感谢是一方面,赔罪是另一方面。毕竟她曾怀疑这位王表哥讹了薛家的钱财,甩手不管。一时歉疚心起,头就低得更下了。
禛钰见她为难,忙道:“你慢慢想,大可不必苦恼,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我没这个想头。”黛玉连忙否认。
“那你方才在想什么?”禛钰好奇地问。
黛玉便将最初疑心的事,用咬蚊子的音声说了。
禛钰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当我是私心藏奸,讹人钱财的坏蛋。”
“对不起,是我疑心病重,冤枉了好人。”黛玉真诚致歉,向他鞠了一躬。
她态度这样诚恳,可见是心内深愧了。
禛钰可不想她继续拘板下去,转而说:“再告诉你一桩笑话罢。薛家人用一副杉木棺材将香菱运出来,换回欠契。大张旗鼓地将空棺下葬。薛蟠从监牢里出来,又派家丁趁夜将棺材挖出来,抬回薛家寿材店继续售卖。买主瞧出棺板上还有土,断不肯用,薛蟠就说:棺材再好终究要埋土里,这叫弯刀剁瓢背,正对路子‘。”
黛玉不由嗤地笑了,“都道是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没想到却是纸糊的棺材——坑死人。”
禛钰见她笑得开怀,顾盼生辉,可算松心了。
黛玉好容易止住了笑,展眼见禛钰以手支颐,眼眸带笑地凝望自己,蓦然心怯神慌,站起来要走,“我得回去了……”
“我送你下山,我知道一条避雨的近路。”禛钰起身,提钺在手。
黛玉想了想,默默地点了点头。
禛钰领着他走到龙王庙的地宫门口,亲自开了锁,对她说:“这是传说中的龙行道,不出一刻钟就能到山下,只是里面黑,表妹你敢不敢走?”
黛玉探头朝里看了两眼,里面黑魆魆,一丝光亮也无,不免有些犹豫。
“那我陪你在这里等雨停?”禛钰提出了个不是法子的法子,又特意补充了一句:“钦天监的监正说,雨要下到半夜。”
黛玉瞥了禛钰手里的长钺一眼,对他说:“表哥,你在前面走,用长钺为绳带我走,好不好?”
“好。”禛钰将长钺横在身前,自己握住前端,将长杆递到黛玉手中。
二人一前一后地进入地宫,默默走了一路,还算平稳,能听得到顶上仍有飒飒的雨声。
禛钰走得极慢,慢到黛玉都忍不住催他:“表哥,你再走快些。”
“表妹,我忘了告诉你,接下来的路弯狭曲折,咱们手里的家伙事进不去了。”
禛钰顿住脚,右手握住长钺,左手沿着长钺的杆,缓缓移向她的手,“我的左手,在你右手前方约两掌的位置,你要不要抓着我的手?”
暗昧无光的地方,孤男寡女素手相牵,哪个姑娘不心动呢?
虽说上皇编的彤史,经查全是污蔑,林海是廉吏能臣,贾敏救世济民毋庸置疑。但贾敏干政之事并非空穴来风,她活着的时候常借林海之名上奏。父皇不但纵容已为臣妻的旧爱干政,还所奏皆准,包括贬谪国丈的事,也足以将母后气疯了。这些事终究再度激化了禛钰几乎忘怀的仇恨。
此刻的温柔暧昧掌心,暗藏诛心一刀。小表妹,这手你牵不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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