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适时停顿了一瞬,又朝牛岛若利绽开一个抱歉的笑:“打扰到你了,我这就离开,对不起啊。”
说着,她转身就要离开,却被牛岛若利叫住了。
“请等一下。”
川濑久夏脚步顿住,轻轻回头,内心有些许不解:“牛岛前辈,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牛岛若利站在露台靠外一侧,眼前这位不请自来的女孩微微侧过身,停在距他两三米远的地方,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她穿了一条灰白调的抹胸礼服裙,长度刚好将鞋面严丝合缝地盖住。上半身缀满花瓣状的刺绣,风一吹就轻轻摇曳起来,轻盈似鸟羽。刺绣从掐腰处往下渐渐减少,腰线被流畅的剪裁清晰地勾勒出来。下摆的薄纱上还散布着星星点点的花瓣,随着她走动的幅度而轻晃。
月光如清泉般在川濑久夏身上凝了一层霜,藏匿于针脚中的银色丝线此刻闪烁似粼粼波光,她莹润的肩头和锁骨与月色相映成趣,袅袅婷婷地跌入牛岛若利眼底。
在这个距离,他能够毫不费力地看清川濑久夏那双引人注目的眼眸。方才她笑着,那片灰蓝色里便盛满了清凌凌的月光;而此时,那里却下起纷纷扬扬的暮雪。
夜凉如水,她脸上的清寂呼之欲出。
牛岛若利一下子愣了神,竟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牛岛前辈?”
川濑久夏向他走近些许,再次出声。
牛岛若利一瞬回过神来,神情中写满认真:“我也是出来随意走走的,完全不会有什么打扰。川濑小姐请随自己的心意,想做什么就做。”
没想到外表冷峻严肃的牛岛若利待人竟如此真诚,川濑久夏犹豫了片刻,试探性地向露台外侧走了几步:“那,就多谢牛岛前辈体谅了。”
两人就这样一同倚在栏杆上,自顾自地沉默无言了很久。山林间的深夜万籁俱寂,只有溪流潺潺和鸟类的鸣叫声时不时响起。
身旁传来衣物面料的摩擦声,川濑久夏余光中的牛岛若利似是被一身正装禁锢了太久,有些不自然地活动着四肢。
过于漫长的沉默使川濑久夏内心有些不安。她从小就没少跟着父母参加各种名门晚宴,清楚地知道和人相处时,长时间的沉默会让自己在他人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虽内心有一万个不情愿,可她犹豫半晌,还是开口了:“听牛岛夫人说,牛岛前辈在打排球?”
女生声音清冽如山泉,突兀地在耳边响起。牛岛若利讶然,侧过身,眼神沉沉地锁定住川濑久夏:“没错,我一直有在打排球。”
还没等她接话,牛岛若利就接着说到:“川濑小姐,如果不愿意社交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了。其实可以完全不找我搭话的。”
脑海里排列好的寒暄霎时间全部被牛岛若利的一句话冻住,川濑久夏愣在原地,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活了快十六年,硬着头皮经历过上百次社交,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回复她。
按理来说,她此时应该为对方的直言不讳而感到生气尴尬,但被那双沉着而又坦诚的眼睛盯着,她心里竟没有一丝被冒犯的感觉。
那里写满纯粹,甚至有些近乎于孩子气的天真。
就好像,他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一刻在意过人情世故这件事。
真是和她有着天壤之别。
思及此,川濑久夏低头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从牛岛若利踏入这里开始就暗暗紧绷的神经彻底松下来,转过身,抬头与他对视:“我明白了,牛岛前辈。”她言语中有着难得的轻快,“谢谢你。”
牛岛若利只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未置一词。
又一阵晚风拂过,夜色更深了。
-
一个月后,县立乌野高中。
“今天的比赛怎么样?”
一整天课程结束,川濑久夏走下楼梯间,手机里是和孤爪研磨的通话。
“还行吧,两场都只打了两局,最后我们也赢下晋级了。”电话那头的孤爪研磨仍然是万年不变的懒散语调,声音中并没有多少胜利后的激动。
川濑久夏暗觉好笑:“怎么听起来一点也不像连胜的样子?研磨,你开心一点嘛。”
孤爪研磨皱了皱眉,毫不掩饰地表达对过度流汗的嫌弃:“连着打两场很累欸。”
“研磨——来集合了!”
球场内清晰地传来黑尾铁朗的喊声,孤爪研磨只好将一嘴的家常吞回去,慢吞吞地和川濑久夏道了别。
挂断电话,川濑久夏也刚好走到了合唱部活动室门前。
由于多人请假,今天其实并没有安排部活,只是她不想太早回家,打算再去练练琴。
-
一小时前,仙台市体育馆。
“咚”。
排球在乌野界内落地的那一刻,裁判的哨声瞬间响彻赛场,乌野vs和久谷南的计分板定格在18:25,比赛结束。
身着黑橙相间队服的乌野队员们颓然地躺倒在排球场上,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他们输了。
乌野高校,又一次止步在了IH宫城县代表战第二轮的舞台上。
在“小巨人”宇内天满离开后的乌野排球部渐渐没落,今天这场的失败和以往一两年无数次的失败一样,不甘又无奈。
短暂休整后,现任队长黑川广树整合好队伍,一行人沉默着坐上了返校的大巴。
回到体育馆时,天边已经染上了大片的金黄。比赛日没有什么额外的部活,简要地开完赛后复盘会议,高三组就先行离开了,但包括经理清水洁子在内的高一高二几人仍自发地留在原地,似是都不想走。
几人也没说话,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好几分钟,最终还是田中龙之介忍不住,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怎么说,我们再加练一会儿?”
一旁的西谷夕立即附和:“来来来!”他跳起来,神情中比赛失利的挫败感荡然无存,语气豪迈,“别灰心丧气的!我们再来练他个几球!”
闻言,泽村大地等人也兴奋起来,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就进入准备状态。
不知道打了多久,待落日已要彻底沉入地平线下时,体育馆内少年们充满激情的练习声才渐渐止息。菅原孝支收好排球包,缀在队尾,回头将还在检查门窗的清水洁子叫上,这临时加练才算结束。
“天都已经快黑了啊,我们今天练得可真算晚。”
东峰旭挎着包,望着呈深蓝的天色感叹。
菅原孝支闻言,向校园四周望了望,暮色四合、平静无风。
他回应到:“是啊,看起来我们是最后一波离开的......”
他话音未落,一阵足以让所有人都隐约听清的琴声却自左手边的教室传来,毫不留情地反驳了他的猜想。
他们顿时朝声源望去,那里是乌野的声乐室,平时只有合唱部的人进出。此刻,先前还隐隐约约的钢琴声突然增大了,曲子似已进入高潮,从深沉的呓语骤然转变为千军过境般的狂欢,演奏者弹得忘我,好像把所有感情都揉进了旋律里。
鬼使神差的,乌野几人不约而同地悄悄靠近了那间教室,只见门半敞着,坐在窗边钢琴前的女孩姿态高雅,那阵引人陶醉的乐声正从她手下奔腾而出。
曲调昂扬,白日在球场上拼搏的一幕幕回忆被勾起,众人都感慨万千。田中龙之介向来感情外放,一不小心就出了声。
琴声戛然而止,川濑久夏捕捉到身后的动静,蓦地回头,一片乌泱泱的人头赫然闯入眼帘。
门口浩浩荡荡地站着七八个几乎一身黑的男生,都是一水的身材高大,将活动室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拉帮结派的不良少年来找她麻烦。
川濑久夏从琴凳上起身,声音难免有些发紧:“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她站得远,看不清这群“不速之客”长什么样子,视野中有人上前了几步,似是认出了她,语气惊喜:“川濑同学?”
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川濑久夏也向门口走近了些许,看清来者是同班同学缘下力,神情瞬间放松下来:“是缘下同学啊。”
她放下戒备,快步走至排球部众人面前:“各位是有事找我?”
川濑久夏背光在他们面前站定,声乐室的灯光有些昏黄,给她的身影朦胧地镀上了一层金,她披散的长发随穿堂风轻柔地舞动着,有丝丝缕缕矢车菊的冷冽淡香顺着发丝飘到跟前。
乌野几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泽村大地最终站出来,有些歉意地对着她:“我们是乌野排球部的,刚刚结束部活,回家的路上听到了你的琴声,就驻足听了一阵。”
他挠了挠头:“那个,我们是不是吓到你了,不好意思啊。”
西谷夕从泽村大地身后窜出,他看起来十分高兴:“不过你弹得可真好听!”
站在她身旁的缘下力也忙补充:“川濑同学,我们一不注意就听入迷了,肯定打扰到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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