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被那种上涌的酸涩逼得喘不过气,她顿了一会儿,忽的攥住了那截被咬伤的手臂,像是面对着一个蹒跚学步的稚子,带着点不知是不是反问的语气,艰涩道:“你不疼啊.......”
阿冷低下头,盯着那截圈住手腕的指节。
圈圈圆圆顺着指缝淌进来,他的心口发痛,也发颤。
喉咙里无法自控地发出无意义的浑浊音节,两种截然相反的焦渴灼烧着血液,他的手指瑟缩,忽然打断她的喋喋不休。
粗糙的舌头舔过眼睑,非常轻地、试探性地卷去眼尾湿漉的泪痕,像是在以此确认她的状态和存在。
阿冷的动作笨拙而生硬,像是在模仿为幼崽清理皮毛的老狼,粗粝的舔舐刮得栖棠的眼周微微刺痛,他的神情却是近乎虔诚的专注。
没有血腥,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纯粹的、强烈的咸味,以及一种他无法形容的,让彼此的身体都在细微发颤的东西。
舔完了一边脸的泪水,一片静默。
他的手心湿了一大块。
阿冷垂下脑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拼命回想着少女喉间鼓动的频率,生平第一次,他产生了激烈的冲动,抛弃狼嚎想去拙劣地模仿。
干涩的喉管震动,他绷紧了脊骨。
才抬起头,嘴唇撬开一道缝,柔软的唇瓣抢先一步贴上来。
怦怦——
狼少年不明就里,脑海里一片空白,胸腔却剧烈起伏起来。
仿佛数以万计的夏蝉挤在胸腔里躁鸣,这种猝然的巨响,吓得他欲似惊弓之鸟般堵起耳朵。
然而却只能僵硬地无法动弹,只留睫毛激颤。
手臂上的血冷疼痛一瞬麻木,令他齿寒的虚无也跟着飘远,预告着某种完全未知的东西代替疼痛,成为了他荒败生命里崭新的锚点。
透过模糊的水影,栖棠看不清他的神情,连漫天的星子也变作黏连的雾。
耳边却蓦然响起汹涌的、无间隙的声浪,从山林深处蔓向整个荒原。
在震耳欲聋的蝉鸣声里,星空和荒野一起天旋地转,似两滩水般交汇、交融、交错。
而后湮灭破碎。
就像夏夜里一个鼓噪的、绮丽的梦。
在梦醒时戛然而止。
第131章 暴露与恐惧 无法承受
冷血猛地坐起身, 脊背挺得笔直,似一根被猝然拉紧的弦。
黏腻的汗液顺着额颈往下淌,中衣紧贴着后背,黑暗中满是粗重喘息声的回响。
冷血的瞳孔涣散着, 仿佛仍未醒过来, 唯有急速跳动的心脏一下下撞击着胸腔, 发出擂鼓般的闷响。
这种陌生的颤栗令他下意识收紧五指, 却抓了个空——那柄随身的无鞘剑跌落在糕点渣里,已距他足有三尺远。
而距他只有一线之遥的, 却是个女人。
一个分明是初见,却在梦里和他自年少相伴长大的女人。
冷血的脖颈僵住, 目光钉在那件楝色纱裙上,荒谬的扭曲感与狂跳的心脏激烈互斥。
他的理智提醒着自己牢记失踪的银衣捕快、当地的诡谲流言、神秘背后的阴谋.......
然而。
空攥的指节泛白作响,深切的失控感似雾般笼住了他。
属于冷凌弃的过往与魇境里阿冷的记忆在脑海里交织, 仿佛两柄霜寒的剑, 道道剑影都刻写着,他非人,也非狼,只是扭曲地被塞挤进了两者的缝隙里。
为了恰好地卡进去, 狼骨被折断,刺破人皮,至今血肉模糊。
可即使如此,他也还是醒了。
从那片刻进血肉的荒野里。
冷血的胃里隐隐作痛,不敢去试想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比起似妖鬼神说的梦境,他竟然更恐惧此刻暴露无遗的自己。
永不收敛锋芒的无鞘剑竟也有想回剑自守的时候。
血液在四肢百骸里沸腾,针扎似的乱蹿,那双冷眼却不敢偏离视线。对于危险, 他总是有着野兽般的敏锐和先觉。
胸腔里的蝉鸣尖锐而悠长,正是最激越的警钟声。
耳膜鼓胀充血之际,冷血猝然抬手,指骨用力下按,试图逼停内里极致喧嚣的疯狂。
一个剑客的剑为何能快准狠?
因为足够心无旁骛,足够坚忍、足够狂热,这种心往往用钢铁来打,血与汗来铸。
他咬紧牙,维持着紧绷的姿势,良久,才慢慢的、极其钝缓地抬起手,指腹用力揩去眼帘上垂落的汗,带着惯有的压抑力度。
伤人先伤己。
他这人一贯如此拼命。
屋子里静寂无声,推开门的一刹那,铺天盖地的黑暗险些要将他淹没,那颗据说是剑磨成的心被攫紧了,他却罕见地感到了安全。
冷血咽下喉咙里的血沫,面色平静,像一头狼回到巢穴舔舐伤口般的平静。
他直挺挺地立在门外,冷峻的眼在黑暗中圆睁。
静息良久,当他试图看清些什么之际,一声凄厉的狼嚎抢先一步刺入耳膜。
遥遥传来,太尖、太利,尾音撕裂,似濒死时扭曲的哀鸣,又似带着森然的恶意。
冷血下意识旋身。
......
时急时缓的脚步声渐远,眼睫垂下的阴霾随之轻颤。
栖棠低下头,再也坚持不住,紫光逸散,灵气彻底枯竭,血肉皆化为一柄玄铁剑。
她太累了,累到不愿去细想方才的静默、冷凌弃的不告而别。
偏偏她闲时又看了太多话本子,绝不是不晓世事的笨蛋剑。怎会不懂其内里的含义?
成堆的糕点碎屑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因着过了赏味期,甜腻的气味已经浑浊泛酸,偏偏还一个劲儿地往鼻腔里钻。
任凭她怎么劝说自己‘冷凌弃是冷凌弃,阿冷是阿冷’都无济于事。
栖棠强忍着这股酸,心道:这回要被宋居嘲笑了。
冷凌弃不要剑,也不要她。
这念头才划过脑海,她的鼻尖就皱起来,睁圆了眼睛。
——说曹操曹操就到,完全不给她落寞的机会。
方才还跌在深海里沉浮的心脏一瞬被强压进黑水深处,栖棠下意识调整呼吸,心下不敢置信,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真是见鬼了,这个天煞孤星。
故意克她的吧。
愈想愈是羞恼,沉默半刻后,见对方仍未出手相助,栖棠终于忍不住朝着屋顶撒气:“宋居!你还要在上面看我多大的笑话!”
“你赢了,你赢了行了吧!剑客都是无情无义、背信弃义的王八蛋,你不是个例,这下你满意了吧?”
“.......”
宋居的气味于栖棠而言,不亚于猫闻到了鱼的熟悉。
即使明知他来时应该恰好踩在了冷凌弃离开的当口,栖棠也忍不住涨红了脸,她当然没忘记当初的大放厥词。
寻个更好的主人让他后悔的宣言还历历在目,偏偏她寻好的主人更是绝情,一声不吭地抛下她走了。
明明在梦里,他们才......
她的耳根烧得通红,心却急速闷沉着下坠,夏夜炽热的吻在此刻穿堂的凉风下迅速冷却。
栖棠不愿再回忆,更不愿在宋居面前回忆细节。
这实在是太丢人了!
她根本不敢想象如果宋居来得更早些,被他看到魇境里潮湿暧昧的细节.......她会想跳铸剑炉的。
心虚与气恼不断在后怕中翻涌,栖棠只是潜意识里不想让静默蔓延,以至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
但缓过劲儿后,她马上反应过来,宋居才不会千里迢迢来找她,但是再没有灵气她就要完蛋了!
体会过做人的滋味,她怎么能甘心只做一柄冷冰冰的剑?
更何况。
心念一转,栖棠一下子磕巴住,绝对不行。
天下第一剑能屈能伸.......大不了恢复灵力了再想办法把他踹掉。
剑灵报仇,多少年都不晚。
栖棠深呼吸,暗中下了决定,当即气弱,流畅地改口卖惨道:“主人救我!”
卧薪尝胆卧薪尝胆卧薪尝胆.......
话音才落,房门无风自开,一声极淡的嗤笑响起。
来人冷笑着讽她:“后悔了?”
仿佛在点她当时石破天惊那句‘等我找到更好的主人,你就后悔去吧!’。
栖棠对上那张冷淡的死人脸,被哽得面色铁青,只是求人之际不好回嘴,只能憋闷地心道:装什么啊,没有我还不是只能拿把破烂剑。
她果然讨厌所有破烂剑。
......还有剑客。
宋居毫不理会她浮于表面的小心思,不说一句废话,抬手利落收剑,别进腰间便大步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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