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尚浅,庭院寂静无声,只余下千树万树的梨花。
溶溶月光撒下来,似细雨湿润了晚梨,皎白的梨瓣裹着嫩绿色的花萼,如薄雪落满院堤。
她正失神间,晶莹剔透的雪蓦然飘落下来,空灵飘逸,悄无声息间淋了满衣襟。
轻风缠着衣角蜿蜒,略过鼻尖时已揉进了浓浓的梨花香。
她抬手接住一瓣。
“阿雪,我说过会带你看雪。以后我们再去北地看、在冬日看。”纷纷扬扬的细雪落满在他眼底,他仍极力佯装着镇静,生怕这个承诺染上一丝儿戏。
可谁都知道,他永远沉静宁和的表情下是汹涌澎湃的爱意。
雪信的眸子里颤动起潋滟的水光,从那一点渐渐洇湿了整块冰。
一百多年间,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得偿所愿。
是病坏栽倒的梨树被一双大手细细扶起,小心翼翼地栽进黄土地里。
是期待永远不会被落空的踏实,是向后倒时永远会被温柔托举的安心。
她用那双梨花白的泪眼去读他的目光,双手扶上他的臂膀。
她那么一小点力道施加在他身上,他的肩颈、他的脊骨、他的世界便全部向她倾倒。
滚烫的呼吸落在她的面颊上。
那双明亮的的眼似透亮的湖,一眼就能望到心底。
里面是疼惜、不忍、与快要溢出来的爱。
原来爱是一眼就能看见的东西。
她骤然想到了轮回道时自己的恶言以对,那一句句如刀似剑,如今反噬一般叫她疼痛难忍。
泪水忽的争先恐后往外溢,她通红着眼眶,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歉:“铁游夏,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的。我只是、我只是.......”
她词不达意,哽咽地不知如何往下说,急的呜咽出声。
铁手却一下子明白她的意思,他忍着眼底的灼烫,叹息着抱紧她,“我知道。你只是太害怕了。”太害怕再被伤害了。
他蓦然在她耳边喃喃出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这颤抖的声音一路顺着耳道跌进内里,世界向阳的一面终于向她打开。
雪信闭上眼抱紧他,紧到连满天的雪都无法横亘其中。
阳和启蛰,终年覆雪的山巅乍破天光,耳边有冰裂声告诉她,以后的每滴泪都会有人捧着双手来接了。
……
亭台上,龙舌兰倚栏望向满天的碎白,漾起一个柔和而释然的笑。
她看到,那团污雪里的灰烬都随风散去了。
铁游夏说的对,她的底色永远洁白如细雪。
尖锐、怨恨、戾气,只消爱就能尽数磨平。
她看着雪信嘴角那一抹笑,灿然而甜蜜。
被爱的时候,无论忧伤还是明媚,原来大家都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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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一单元end啦!
“我心匪石不可转”出自《诗经·国风·邶风·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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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最后悔的事 没想到你品味这么差,人还……
清宁镇, 云开客栈。
一锭金子被随手抛在柜台上,哐当一声,只听了一声响就被人牢牢攥在了手里。
那伙计嘿笑着围上来,躬着背吆喝道:“客官, 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他的态度很是热情, 无外, 眼前这人出手大方, 穿着打扮一瞧便知道是个大主顾。
这人穿着一身流光溢彩的金缕衣,发髻繁复, 戴了满头的珠翠簪钗,身上还仔细配了手镯臂钏、额饰耳珰, 华丽花俏,活像只花蝴蝶。
要是旁人这样穿,必定显得庸俗累赘。可偏偏她杏眼桃腮, 生的极为幼态可爱, 这样打扮就像位金枝玉叶的小小姐。
她长的一脸的人畜无害,可略微思索一二,抱金于闹市还能一路安然无虞,显然也并不简单。
“来间上房。”
“好嘞, 天字一号房您这边儿请。”那伙计将毛巾利索地甩上肩背,大步走向楼梯带路。
木质的楼梯已有些年头,行走间咯吱作响,衔月东看西看,鼻子已不自觉皱了起来。
上了两层楼,那伙计躬身替她打开房门。
云开客栈已是青云镇最好的客栈,这上房宽敞明亮,无处不雅致。雕花大床、锦缎被褥、绣花枕头更是样样不缺。
那伙计笑着转过身, 刚想问她是否还有别的安排,便听她捂着鼻子嫌弃道:“这就是天字一号房啊?怎么一股子怪味。你、就你,快打扫一遍。”
那伙计笑容不变,点头应是,拿起毛巾就擦起桌椅来。
“把这个窗、地面都擦了。”
"还有这个花瓶。"
......
不知擦了多久,他支起腰身,喘着气道:“客官,你看这差不多了。”
衔月绕着圈扫视一周,撅起红唇勉强道:“行吧,家道中落也只能住这样破落的地方了。”
“欸你也别闲着,快去给我上些你们这儿最好的饭菜。”
刚歇一口气的伙计一哑壳,点头哈腰着出去了。
刚一出门,这伙计那张带着逢迎笑意的脸便臭了下来。
死丫头人小架子倒是大。
这人正是偷王之王司空摘星。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当然是为了偷东西。他想偷的正是近日名动江湖的防身至宝,鲛绡金缕衣。
据说这金缕衣如金丝甲般刀枪不入、水火不伤,这样的至宝自然会引来争夺、杀戮。
按理说这样一个小姑娘应当护不住它,可那些冲着金缕衣去的人竟都离奇不见了踪影。
这其中自然不乏一些武林好手,也不知她学了什么古怪的功法,竟能叫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样的事多了,剩下的人自然也就胆寒了。但想也知道,这剩下的人里不会包括司空摘星。
因为这世上还没有司空摘星偷不到的东西。
为了不挖六百八十条蚯蚓,这鲛绡金缕衣,他偷定了。
“红烧肉、糖醋鲤鱼、牛肉汤还有两碟时蔬小菜。”司空摘星将饭菜一一摆上桌,笑着道:“这可都是咱们客栈的招牌。”
他扪心自问,若是自己穿上这金缕衣招摇,恐怕这入口的东西都要万分仔细。
没想到这小姑娘夹起一筷鱼肉便细细尝起来。
司空摘星当然不会做把药下进饭菜里这样不高明的手段,于是他便听她不可思议地嘀咕道:“这都能当招牌,你们客栈居然还没倒闭。”
司空摘星面色一僵,他不仅是个吃客,还是个吃客当中的行家。
这糖醋鲤鱼鲜嫩多汁,酸甜爽滑,红烧肉已煨的十分软烂、入口即化。便是陆小凤来了也挑不出错处!
他在心中暗暗咬牙切齿:真是个难伺候的搅祸精。
面上赔笑道:“客官见谅、见谅,我这就去给你送一盘瓜果上来。”
……
早晚让陆小鸡也给他剥葡萄,少说也要剥个三万颗。
他一边恨恨地想着,另一边的葡萄皮已高高垒起。
手酸指软之际,一盘葡萄终于剥了个干干净净。
他呼出一口气,正欲站起身先溜为敬,便被衔月再次喊住了。
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
“欸你,你去跑一趟书肆替我买些笔墨纸砚,剩下的银子都给你了。不用谢我,我可不是小气的人。”
“小二,把这饭菜撤了,桌子重新擦一遍。”
“小二,去厨房帮我叫一碟桂花糕。”
“小二...…”
“小二....…”
司空摘星发誓,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在她吃的第一口糖醋鲤鱼里拌两三斤鹤顶红。
他咬着牙从床底爬出来,扯出个笑,“客官,您应该没有别的吩咐了吧?”
衔月沉吟一声,笑弯着眼点头道:“晚上见!”
还见?
他皮笑肉不笑道:“您说笑了,天色差不多了,那我让厨房给您烧上热水。”
衔月一愣,不解道:“我没叫热水啊,要热水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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