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渊阁控制下人真是好手段……魏清出身于此,入阁以茶相佐,日夜不断,血脉里早就沾染上特殊的成分,根本无法净化散去。真要遇到什么重要的情报不可泄密,或者什么恩怨必须清算,也就是阁中的人需要了结知情者的时候,仅仅一味往生散,便如此简单。
转念一想,如果没有赵云澜一行人的到来,悲剧也不会发生。果然伤人的人……都该死。做错事还不认账,伪装成无辜的样子,更是虚伪至极。而黑袍使……鬼族的血统,当真晦气。
可是……陈阿三最后留下的那句话说,“你想救他,还不如去问问那位惦记你族圣物的大人,肯不肯帮你。”
“不可能的……我怎么会沦落到去求他的地步!您再想想办法,一定还有别的方法对不对?”江深的手连同声音都在颤抖,多年来老谋深算的伪装全然卸下,脸上稚气未脱,不甘心地用一股执迷不悟的力道拉着医者。
对方深深叹了口气,却还是摇了摇头,“魏统领现在高烧不退,浑身的细胞都在打架,免疫力已经很差了……我这么说吧,如果要治好他,等同于换骨洗髓……那救回来的,就不一定是您认识的那个他了。老身才疏学浅……实在是回天乏术,帮不上殿下了。但……倘若您能找到问渊阁叶老阁主的话,或许,他能过得好受一些。”
江深苦笑,“叶老阁主,他不是早就隐退了吗?就连如今隆重如斯的典礼,也不见他的任何消息,眼下如何来得及?更何况,这毒本就隶属问渊阁……我看,不过是他们灭口的工具罢了。亏我上位时还那样信任他,竟没想过这一层关系……不过现在的我,没那么天真了。这件事上,就算那个老家伙再手眼通天,也不足为信。”
难道……只剩下那个办法了吗。
苍穹殿里,连同三座大主殿和四座东西侧的偏殿,均张灯结彩,车水马龙。甚至外围平日里封禁的一些园区也对外开放,引得不少人前来拜见。
流水的宴会依次在五弦城的各个角落摆开,有小家小户的庆祝餐,有酒楼堂食的佳肴席,所有平日里制作起来既费工夫又费材料的美食都纷纷亮了相,上了桌,成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点缀着人们的味蕾,丰富着难得一遇的欢庆时刻。
年幼的孩子们拉着伙伴们四处串门,共同玩闹,没心没肺地大吵大喊。
几家欢喜,几家忧。
在空闲的档口,郭长城被赵云澜拉着陪练,单独留了下来,唤起了上学时期被班主任叫家长时候的记忆,心里是十万个为什么也不敢问不敢言,“老大,为啥副处他们就能去吃饭……”
赵云澜倒是乐呵呵,“上次你们仨把人给我丢了的事,我可还没跟你算账呢。好歹也是个处长,跟我都平起平坐了,脑袋里不能像那个死肥猫一样只装吃的吧。再说,我这也算是得尽职尽责教你,不然以后……以后你怎么挑大梁啊。”
他的话突然断了一拍,郭长城不自觉地脑补出了后半句赵云澜没说完的话背后的意思,“赵处,你不继续回特调处任职了吗?”
“嘿,叫你学你就学,小小年纪那么多废话,”赵云澜梗着脖子,唬人式地假装要打人,随口拽来一些道理就开始训话,“你们不会真以为祭坛请神那一套才是重头戏吧,结束就万事大吉了?哎,真是教不会徒弟,师父也不能去吃饭。好好听着,为师来给你补补课!你仔细看看城楼周围的岗哨,他们都在干什么。”
郭长城捂着瘪瘪的肚皮,拱着没口福的嘴巴,瞄了一眼旁边同样守着他俩的沈教授,一脸慈祥地朝他面露鼓励的微笑,实在是跑了都能被逮回来的光景,只得老老实实往四处看去。
借着天色的掩护,人们全都醉心于吃喝玩乐,唯有执勤的侍卫严阵以待。不同寻常的是,他们不是笔直地成为木头人在站岗,而是相当谨慎地观察着周边环境,时不时竟也窃窃私语,看起来完全没有纪律严密的样子。
“估摸着快到点了,看好了。”赵云澜晃晃手,指了指哨亭最高处的门楼顶。
四人一组的岗哨两两成队,像是掐算好了时间,人手一把弓,瞄着天际最高处扫视。在同一个时刻,约好一般,数只箭齐刷刷地凌霄入云。
箭尾拖着长长的飞行轨迹,像是某种意义上极为别致的礼花炮,从各处岗哨区升腾喷涌。
苍穹犹如一盅茶杯的盖子,刮开茶汤的清波,绽放出几圈回荡的涟漪,保留住繁星点点与皓月当空的奇景。
这层保护罩,从诞生的那天起,便取代了真正的天空,成为了五弦城秘密的一部分。
郭长城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瞪着大大的眼珠,不可思议地面对湖面一样的黑夜,“啊,这天空……是假的?”
赵云澜不为所动,“像这种大型全民活动,如果没有个牛鬼蛇神的由头,可就是师出无名。所以先一个,他们的司天监要认真卜算个绝对完美的吉日,作为大射礼的天选之日,说白了就是占卜的结果。这样,神迹才能在星象最好的那一天,借着削薄屏障的时机得以显现。”
赵云澜在给这位神经不敏感的小处长细致科普的当间,沈巍借着去看看其他人情况的由头走下了寂寥无人的观礼台,心里有数地转了两道弯,对角落里候着半天又一声不吭的陆临之说,“走吧。”
陆临之心情沉重地呆站着,脸上不掩疑虑,十分随意就开口问道,“你就是殿下指定的执行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奉殿下之命请你去大殿?”
“执行长……他是这样向你介绍我的吗?”沈巍笑笑,十分客气地说道,“我只是觉得,你们的大统领状况不好,大概江殿下能想到的人里,我或许可以尽些微薄之力。又碰巧,陆领队在这暗处盯着我犹豫这么久,我看还是我主动一些自己过来,不让你为难才好,你说呢?”
陆临之本来蔫头耷脑,兴致低落,但听完这一席话,打量沈巍的神情都认真了起来,言语之间的恭敬也自然流露,“确实所言不错。魏统领的事,我们上上下下都十分头疼。我在这里等着,请您单独过去,而尽量不要惊动那位令主大人,是殿下的意思。不过作为一个外来者,您如此面生,但又颇得我们殿下关注,想来执行长大人也是高知之辈。晚辈冒昧,您是他们特调处的人么?何以令主大人连令牌都能信任得放心交给你……”
“我大概,算是半个特调处的人吧。”沈巍颔首,语气意味不清。
陆临之是个识眼色的,毕恭毕敬地带路,哀伤的眼底又滑过一丝抱有期待的庆幸,“那么执行长,殿下有请。”
大殿本在奢华布置的景致下分外喜庆,然而此刻抬眉放眼地望去,倒也不能勾起寻常人那般简单而单纯的愉悦。许是人的心事多了,快乐便淡了。
沈巍随着指引,畅通无阻地便越过一级又一级的人墙,路过那片极大的向日葵花园,被带到曾经和江深打过一架的地方,不免想起了那时候,对方的架势恨不得要他死在这儿,觉出几分时过境迁的感觉来,倒也无伤大雅。
而魏清身上盖着防风的薄毯子,额头顶着用来降温的湿毛巾叠得整整齐齐,不负载戎装,只着朴素的便衣,安静地躺在卧榻上沉沉不语,表情却像是在承受什么苦楚,眉头紧锁。
又以这种方式见面了。魏统领。
沈巍走上前,静静地浏览过魏清苍白的面色,透着皮下血液若隐若现的青紫,以极慢的速度流淌,显然已是命入膏肓的面相。
灯火昏黄,映人照面,竟心下有些恍惚。而心口悬着的挂坠仿佛又燥热了起来,提醒着自己,这种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就算时间过去再久,不幸的人又换成了谁,故事还是没什么两样的,都一样。
理智在挣扎着,要求救人。感性却阻止着,因为一旦出手,便又是一场善恶因果的开端。
没有人比沈巍更清楚,轮回,是个什么东西。他也更无力地明白,仅凭自己一个人,根本改变不了有可能并不如意的每一次结局。
可是渐渐靠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步一步踩在他的神经上,像是逼他做出个选择。
沈巍回过身,直视神情凝重的江深,公私分明地阻隔掉自己泛滥的情绪,没什么表情的面容看起来十分机械,“江殿下,虽然我清楚你大概率不太能接受我的为人,只是看在魏统领的面子上专门请我过来,我想我还是有必要提前声明一点。我从来都没有刻意去做伤害你个人感情的事,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关系,而迁就到特调处……”
毫无反应的江深两眼空洞地望着他,珠冠已然卸下,发尾随意地搭束着,不似当着众人面请神时的凌厉与干练,像是完全没有在捕捉什么具体的听觉内容,而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酝酿着卡在嘴边的话,仿佛想说的是什么向黑袍使借钱这种难以启齿的话题。
空荡的房间,只有陆临之远远守在门口。无数花烛在一言不发地燃烧,结出一滴滴蜡油,短短地产生,缓慢地滑落,消失在一汪池水里,再也无法剥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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