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奈笑着说，指尖却险而又险地停在了距离骰子仅差毫厘的地方。
“但那多无趣呀？”
他微笑着眨了下眼。
“我可以拨动骰子——当然，既能拨向成功，也能拨向失败。自然，我也可以什么都不做，真的把一切交给随机。”
“你们想要我怎么做呢？”李奈笑道：“来吧，选择吧。”
54|第 54 章
李奈露出了微笑。
他的指尖离骰子近在咫尺，却没有拨动，而是缓缓收回。
于是凝滞的时空重新开始流动，沉重的骰子从上方重重坠落，在桌上翻滚一段距离后，停了下来。
太宰治的瞳孔微缩。
13。
一个令人心底一凉的数字。
与之前的两次不同，这一次，在太宰治抛出骰子的那一刻，成功所需要的数值就已浮现在他的大脑中。
只有5及5以下才能让李奈离开。
而13……是个太过不详的数字。
所有人拼尽全力才换来这一次最后的机会。假如只是单纯的一场豪赌，此时他们就已经输了。但是……
太宰治的视线转向一旁的两人，另一个自己脸上没什么表情，少年织田则神色平静，似乎对这个数字有所预料。
两人张开的手掌中，一枚六面骰与一枚四面骰熠熠生辉。
太宰治鸢色的眼瞳沉郁。
——是的，他们还有希望。
不是神明的恩赐，而是人类亲手攥住的，用命换来的希望。
左眼缠绕着绷带的太宰走上前，黑色的外套荡起，仿佛穿行过冰冷的黑夜，虚握的手指间星光燃烧，六面骰的火焰跳跃着，闪亮美丽。
他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抬起手，将那枚承载着命运的六面骰抛起。一声轻响，骰子落下。
六面骰的结果……是3。
鲜明的数字映入眼中，众人微微一愣，随即都反应了过来。
最开始投出的结果是13，现在六面的奖励骰只投出了3，十三减去三也就是10，而5才能让李奈离开。也就是说，他们最少也还需要一个5。
但是，他们现在唯一剩下的骰子……只是一枚1d4的四面骰。
他们已经……不可能成功了。
太宰猛地抬起头，一抹黑闪过，他已向织田作之助扑了过去，用力抓住了织田拿着骰子的那只手。
“织田作！反正、反正已经没救了……你快收回这枚骰子！去拜托李奈，回去继续当你的店员，只要没扔出去，没准你还能活下去！”
太宰慌乱破碎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眼神平静的红发少年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一路行来，一面是无法反抗的绝望重压，一面是极难抵御的轻松诱惑——放弃挣扎、归顺神明的诱惑。一步一步，你们都挺直脊背，咬着牙硬撑过来了。”
织田作之助注视着眼前两双相似的鸢色眼眸，笑了笑，轻描淡写道。
“事到如今，我又怎能让你们为我，在最后一步向神明跪伏？”
他伸出手，四面骰燃烧的火焰平稳而温暖，如他茶褐色的眼瞳一样平静。
“难道有些事注定失败，便不能去做了么？”
织田作之助淡淡道。
“这一次……就让我与你一同站到最后吧。”
织田微微侧脸，混乱崩溃的时空中，那双年轻的面孔恍惚间一瞬与记忆深处的虚影相重合。
太宰治的眼睛瞪大了。
织田微微笑了一下，轻声道。
“我的……挚友啊。”
说完后，他便干脆利落地扬手扔出骰子，四面骰飞起，啪一声落地！
是4——这枚承载着织田生命的骰子，所能掷出的，最大的数字。
但这毕竟只是一枚四面骰。
全部检定已完成，事情已再无转圜的余地，最终的结果是……6。
失败。
多么恶趣味，又是多么绝望的数字啊。
“偏偏、偏偏是6……哪一个都可以，偏偏却是6……仅仅只差一点点……”年轻的太宰喃喃着，颤抖地看着自己刚刚抛出六面骰的手，“本可以、我本可以……但凡再多掷出一点点！”
一只手握住了他缠满绷带的手腕。
那只手伤痕累累，整只手都是脏污黑红、血肉模糊，但是传来的力道却很稳。
“你尽力了。”
太宰治的眼睛没有看向他，而是望向店外血红的天空，不知在对谁说，他只是低低地道。
“我们……都尽力了。”
竭尽全力，无愧于心。
李奈微笑着，缓缓抬起手，指节微屈，像是虚虚抓住了什么东西。
世界开始摇晃起来。
本就混乱的时空完全崩溃了，无数过去的阴影浮现、无数未来的黑暗涌起，白天倒悬的血海轰然降下泼天的血雨，染红了残破阴暗的战场；夜晚黑灰的海啸庞然升起吞没废墟，猛地冲入红白堆叠的尸山。
“李奈先生。”芥川龙之介说：“请给我那块墓碑。”
李奈没有再以人类的语言回答，只是微笑。
他的身影呈现出某种接触不良般的淡化。祂看着手掌之中的虚空之物，却没有立马捏碎，只是缓慢地收紧手指。
啪。似乎有一声清晰的裂声响起。
世界的天幕骤然豁开了一道裂缝，赤红的烈焰夹杂着血雨落下，裂缝的那边一片混沌，夹杂着闪烁而过的色彩，让人想起令人疯狂的宇宙。
货架中的浓雾突然涌出，如潮汐般淹没柜台，又缓缓退去。
柜台上留下了一块手掌大小的墓碑。
芥川平静地拿起墓碑，其他人看向他。
“那东西确实没准能保命……但，你确定？”
“我跟你们这些……悲壮一死，然后就可以轻松地就此落幕的人不一样。”
芥川嘲讽般笑了一声。
“整个世界我都已知晓，但一切都如海面上的冰山一角。在世界之外，未知如庞大的阴影，却只能在极短暂间窥得一隙。”
“我还未抵达……绝望的尽头。”
芥川握紧了墓碑，使用了它，对象是——自己。
“就让我看看吧。”芥川的表情淡淡：“所谓的地狱，究竟是什么模样。”
啪。这一声裂响愈发清晰。
狂风卷着火焰呼啸而过，费奥多尔站在远处的楼顶上，凝视着这个世界。柱状的闪电重重劈下，奔涌的海水冲垮一栋栋建筑，深紫的眼眸郁沉，映出一片末日到来时，惨烈至极的红。
“那日临近，势如烧着的火炉，凡狂傲的、行恶的，必如碎秸，在那日必被烧尽，根本枝条无一存留。”
费奥多尔苍白的双臂伸出，他低声念诵着圣经上的词句，血雨鲜红的血水沿着手腕一路向下，缓缓流淌。
啪。又是一声。
费奥多尔垂眸，脚下是人们的挣扎哭嚎。
“临死前，你们会祈祷吗？”他低声喃喃：“向谁呢？”
天上地下，三条惊人的裂缝横贯龟裂，其后宛如黑洞深渊般的混沌扭曲膨胀。
血与火中，太宰治看着面前的两人，鸢色的眼瞳突然被映亮了。
——少年织田与太宰身上，猛地燃起了火焰。
那是曾燃烧在骰子上的火焰，也是他们必须交付的，生命的代价。
太宰治注视着两人，眼神复杂。与之相反，身体在焰光中渐渐虚化的两人，表情却很轻松。
织田笑了笑，不知从哪摸出来了三个酒杯，还抽出一小瓶酒，向他们晃了晃。
“来喝一杯吧？”
两个太宰都愣了下，随即对视一眼，一齐笑出了声。
“不愧是……织田作啊。”
酒液注入杯中，三人在临近倾覆的世界中一同举杯。
“敬意志。”来自黑夜的太宰说。
“敬灵魂。”身处黄昏的织田说。
“敬……人类。”
生活于白天的太宰治最后举杯，三只酒杯碰到一起，发出一声轻响。
酒杯摔落在地。
托着酒杯的手指消失，两人在火焰中燃烧，化为星屑般闪亮美丽的粉末，随风而逝。
太宰治紧紧攥着酒杯，血和泪混杂的液体滴下，打在清澈的酒面上，洇开一大团鲜红。
世界剧烈地摇晃着，一连串恐怖的碎裂声响起——混沌的黑暗正吞噬着整个世界。
有人捡起了摔在地上的酒杯。
中原中也不知是何时赶到的，此时他只是沉默地并肩站在太宰治左侧，而坂口安吾拿着酒杯，拍了拍太宰治的右肩，然后仰起头，将杯底的残酒一饮而尽。
世界要毁灭了。
太宰治凝视着混着泪与血的酒，笑着喝了一口。
真难喝啊。又辛辣、又苦涩，透着沉重到恶心的咸腥味。就像活在这世间的滋味一样。
生命似乎除了受苦外没有任何意义，他曾经是如此期待死亡。
但现在，他突然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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