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莫名地，他感觉到自己胸腔中某个地方猛然颤缩了一下，并开始不断激烈地鼓动起来，仿佛在代替他赞同了男孩的话。
而他怔然无言的表情，又恰好对上了男孩嘲讽的双眼，以至于全部的沉默都变成了一种变相的默认，被彻底笼罩在男孩那虹膜之间如同冷彻薄雾的稀薄淡蓝颜色之中，将他全身的血液也凝冻到冰冷。
窗外的天气也霎时间彻底阴沉了下来，风卷动起大片的层云涌向城市的边缘，绚丽的夕阳被云层深邃的幽蓝冲淡，云隙洒下的光变成了零星的光斑，星星点点地在高楼间流动。
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你为什么总是做这样的美梦呢？”在凝滞的沉寂中，男孩忽然反问他。
稚嫩清脆的声音不带几分颤抖，掷地有声得像是狂风中落下的暴雨。
“「权力」，「名誉」，「地位」，「财富」，还有「家庭」……这些都是你能想象到的最美好幸福的一切。”
男孩的嗓音清冽低冷，眼神更是淡漠冰凉。
“上次你也是这样，所以共生体才会有可乘之机呀。”
彼得这次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寒颤。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看到男孩双眸中的蓝色虹膜跳荡着幽深的眸光，平静的语气仿佛藏着一声冷笑，落入耳朵里只余一片冰寒。
共生体……共生体是什么？
他不解地思考起来。
一想到这个名词，他的脑海中猛地响起一阵模糊的锐痛，恍惚间无数破碎的画面层层叠叠地在他的脑海中闪现。
血腥恐怖的虫茧般的肉瘤，发出惊悚欢叫的四臂怪物……黏腻恶心的触丝层层叠叠地缠绕住他的全身……他在深水之中痛苦地嘶吼着，拼了命地撕扯开触丝，全身满是用力抓挠留下的狰狞血痕……
他痛苦地抓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莫名其妙的恐惧和心悸将幻痛传遍他的全身，激起淋漓的冷汗。
好在，这些画面只是短瞬地掠过了他的脑海，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慌乱无措地瞪大双眼，下意识地想要去找寻那个他心中最信赖的人，他唯一的救星。
所幸，他很快就在周围鬼影般朦胧黯淡的人形里，抓住了那个不可思议的鲜活存在。
他深爱的妻子正在跳舞，她在人群中踏着舞步旋转，裙摆如同春花一样肆意地飞扬旋转绽放，迎来了满满的喝彩，就连漂浮在空气里的所剩无几的光粒都偏爱地全部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在她身上流淌成一层温暖的光，将她白到近乎透明的肌肤笼罩在一片淡淡的暖色之中，美好得让人不忍心触碰半分。
这样的女孩天生就是焦点，值得所有的赞美和祝福，她的出现会让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格温。
“爸爸……”男孩再次叫住了他，唤回了他涣散的神智。
男孩欣赏笑话一样端详他苍白的脸色，然后抬手指向人群中那个跳舞的年轻女人：“你老是做这种梦，都是因为妈妈吧。”
彼得睁大了眼睛，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张了张嘴。
“对你来说……那个女孩究竟意味着什么？”他的儿子问他。
“稳定富足的家庭，天真坦率的个性，永不言弃的坚毅和勇敢……在你的眼里，她似乎就代表了美好本身，是你跌入谷底的人生里照进来的一束光，是把你从一团糟的泥沼中拯救出来的救赎，是你在厄运缠身中被幸运砸中的一张头等大奖。”
“只要拥有那个女孩，你就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男孩看着他，忽地笑了起来，淡薄的笑意浮动在微翘的嘴角边，半点没到眼里。
“但……如果失去她呢？”
第171章
问题在彼得的脑海中不断盘旋着，如同旋涡一般。
但他的意识依旧混沌，完全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陷入了一阵眩晕之中。
他的目光渐渐无法对焦，大脑闪过许多痛苦的情绪和回忆。除了自己在近乎破碎的激烈心跳之外，他再也听不到半点儿声音，也找不到任何呼吸。无止境的悲伤和沉痛仿佛将他整个人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就像浸没在寒冷刺骨的深水里。
而这些心跳最终都沉淀为对一个女孩焚心蚀骨的渴望，如此他才能填满他胸腔深处那块绝望的空洞，抚慰他无穷无尽的痛苦折磨。
穿越一个又一个模糊而朦胧的人影，他接近溃散的视线只能汇集到一处，他的心之所向。
他似乎看见格温正在走向他，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夺走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亲爱的。”他听见妻子在呼唤他。
她的声音温柔而富有韵律，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甜美的声音了。仅仅是如此简单的话语，就让他支离破碎的灵魂重新完整起来。
还好她在这里，彼得心想，只是因为她在这里。
她是那么美好……事实上，她太美好了。
所以他必须拼尽全力才能抓住她。
正当他因为这个念头而重新感到心安的时候，耳边又突然响起了不和谐的声音。
“其实对你来说，放弃她的眼前的一切也不算多么痛苦的抉择，毕竟你也不是非她不可。”
逆光处，男孩的声音极其平静地响起，语气轻松而随意。
像是在对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陌生人评头论足，而不是在谈论自己的母亲。
“她就像是个珍贵的易碎品，虽然美好，但也很容易失去。”他淡漠地说，“会有人更加适合你。”
彼得趔趄了一下。
眉眼含笑的妻子随之在他的视野消失了，太阳沉没在薄暮散尽的天幕之中，密集的钢铁丛林簇拥着唯一那道浅橘色的光焰，留恋那奄奄一息的明亮。
几乎是瞬间，浓郁的绝望和痛苦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强硬地攥住了他。他再一次于恍惚中看到了噩梦一般的景象，汹涌的赤潮将他彻底淹没，不明生物的触丝顺着他的口鼻钻进他的身体。
而他竟然露出了微笑，甘愿被禁锢在美梦制成的牢笼之中。
多么愚蠢。
他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脱力般地抓住身旁的一把椅子支撑住身体，崩溃地大喊：“不可能！我不能失去格温！”
男孩却这么轻轻地追问起来：“但你一直想把她隔绝在你的英雄一面之外，远离你遇到的所有危险与威胁，觉得这样才能保护她的安全，难道不是吗？”
这让彼得整个人彻底停滞了。
“是你总想着要把她推开的，就像你每一次下意识做的选择一样，你永远不会让她留在你的身边和你共同承受所有的危险，也从不告诉她真相。”男孩继续说，“你总是小心翼翼地将她捧在手心里，却时时刻刻担忧着有一日会将她摔碎。如果有可能，你宁愿她永远都不要知道你超级英雄的身份，就安乐无忧地待在象牙塔里，和你这副蜘蛛面具以及那层面具所带来的危险彻底地隔绝。”
雷声在遥远的上空响起，天空中霾云翻荡，灰暗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整个世界都好像在随着男孩所说的话发生着变化。
“她确实是个难得可贵的头等大奖，但不该砸到你的头上，属于你的头奖另有其人。你或许更需要一个和你相似的女人，一个家庭和人生跟你一样糟糕潦倒的女人，一个能和你在彼此的遍体鳞伤中寻找慰藉的女人，一个能和你互相舔舐伤痕的女人，而不是她。”
“就像每个人都以为一见钟情的那个人是彼此命中注定的人生伴侣一样。实际上这个世界上能有两万人和他们一见钟情，只是这两万人中的一个被他们恰好遇见了而已，他们却把那当作是命运为他们选择的唯一。殊不知这个世界上完全存在更多可以和他们坠入爱河的人。”
说完，男孩慢悠悠地抬手一指。
周围攒动的人群就像是一群没有面目的缥缈幽灵。但随着男孩的指引，其中一点却逐渐清晰起来，凝聚成一道发光的人形。
“MJ？”他盯着那道有些眼熟的人形，迷茫地呢喃。
没错，出现在他眼前的人正是他的前女友，MJ。
只是这里的MJ不像往常一样把自己裹在朴实无趣的学霸怪咖装束之下，而是穿了一件镶满亮片的银白色贴身短裙，修长傲人的好身材一览无遗，格外光彩照人，就连脚下的短靴都闪亮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就像是派对上的女王一样。
迎着他愕然的双眼，MJ摊开手，勾着嘴角，对他说道：“你中大奖了，老虎。”
见他久久僵硬不动，男孩在背后推了他一把。
“你还在犹豫什么？你该不会觉得再次移情别恋是一种不可饶恕的背叛吧？”男孩坏笑着说，“爱情不是关键，关键是她更适合你，是砸中你的真正的头等大奖，只有她有能力包容你的一切，选择她你才会获得一个幸福美好的未来，我保证。”
彼得颤抖着支撑着，脸色也苍白到近乎白纸，整个人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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