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吗？”他觉得这出戏可以收场了。
等到癫狂的富江冷静下来，细细思索你的话，然后去找回记忆的时候，他一定追悔莫及他今天问伤口时的恶意和挑衅。
“暂时不用。”你犹豫一下，拒绝龙介。
既然已经把事情都说出来，你更想知道富江的反应，他现在完全听不进去，你不介意等他想起来一切的时候再走。
反正，龙介什么时候都能离开。
你和龙介离开富江的门口，富江神志不清地追出来，失去目标，他满脑子都是他的脸和他一定要杀了你。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条走廊这么似曾相识，就好像他也这样冲出走廊追过谁一样。他依从身体的本能，顺着熟悉的感觉追出酒店，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茫然。
有一个路过的人见他这副模样上前搭讪，脸上还有掌印的富江显得楚楚可怜，他头发半湿着。
“这位先生，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她居然敢打我。”富江抬头一看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入江由纪子，他毫不在乎地忽略，只一味茫然又癫狂的寻找着仇恨的目标。
“你要找谁呢，我刚刚好像看见一个女人离开这里了。”路人见他这副样子，用着模棱两可的话搭讪。
“她在哪，快带我去，我一定要杀了她！”富江这才愿意看他一眼。
“当然可以了，居然敢对无辜的你对手，我一定会帮你杀了她的。”路人见这能引起他的兴趣，开口顺应着。
“你也配碰她？！我不许！她只能让我来杀。”富江推路人一把，“带我去。”
脸上谄媚笑着的路人被推开过后变得恼怒，他见富江神志不清，只顾着喊打喊杀，“好，我这就带你去。”
他把富江引向偏僻的角落里，在没有摄像头的小路上，把富江带回家。
那把明晃晃的刀出现在富江眼前的时候，他终于清醒了一些。
不是因为眼前的生死困境，而是他从酒店里浑浑噩噩追到大街上喊打喊杀，太熟悉了。他终于在复杂的记忆里找到和入江由纪子的过往。
由纪的伤口……是其他山寨品划的。
怪不得他问起来的时候，由纪发那么大火，还这样对他。
由纪一定是迁怒他了。
那不是他的错啊……由纪，不要生气。
他要去找她。
“由纪……由纪，你不能生气，我要去找由纪！”富江完全不在乎眼前这把刀，转过身就想跑出门口找到由纪。
尖刀刺入他的腰椎，富江疼得瘫倒在地。身后的路人还用脚把刀踩到底，反复踢他的伤口。
疼痛让富江又开始浑噩起来，他只想着要找到由纪道歉。恍惚间，富江觉得此刻伤害他的人是由纪就好了，这样他起码有理由和由纪撒娇，让由纪心软原谅他。
只一个巴掌怎么够呢，由纪不会因为这个原谅他的。
由纪，哪怕都这样恨他，也还是对他心软下不去手。忍受他这么多天随便发火，由纪才狠下心打他一耳光。
身后的人好像换了器具，富江已经无力思考凶手想做什么，他只想找到由纪，让她原谅自己，重新回到自己身边，不要和那个黑衣服的一起。
富江的腰已经被完全锯断了，那人正生气这个贱人被杀都毫不在乎，懒得看杀人凶手一眼，全心全意不知道在谁身上。他就看见只有上半身的富江向外用手挪动身体，仿佛根本没有经历过被活活切开腰肢的疼痛，也没有失血过多的危险。
明明是犯罪的凶手，看见受害人居然向外爬去，两个半身分开很长的距离，他眼睛一番，就这样吓晕过去。
富江没能爬出去，他像个被剪开的血袋，血流干了，袋子也就瘪下去。在失去意识的时候，富江想着，也好。
就这样去见由纪，把由纪吓到的话，他是不愿意的。
你和龙介在酒店里没有等到富江，却在第二天出门的时候看见员工们忙来忙去。
直到小川明纪解决完事情过来，你才知道，富江昨夜死了。
他跑出酒店，被人带走，然后被从中间活活锯开。
你听见这个消息一愣，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
你跟在龙介身边的时间太久，差点忘记富江就是会这样惨烈又莫名其妙死在人类手里的。
你打他一耳光，他疯了一般想要杀你，就这样疯疯癫癫走出酒店被人骗去。总有一种他是因为你才死的负罪感，可你又明确知道他不会死，顶多就是痛苦一些，很快他就会迎来新生。
这些心情真是让人难受。
它们纠缠在一起，就好像非要逼你分出对错和高下，为你和富江谁错得更多一些争执不休。
你不堪其扰。
一只手搭在你的肩上，你看向龙介。
“你还是这样，喜欢把错揽在自己身上。”
你听不懂这话，等他进一步的解释。
“他自己出门，愿意跟陌生人走，没办法逃出来，都是他自己的原因，你为什么要为他负责呢？你看他的助理团队，没有人因此愧疚。”
龙介的看法过于凉薄，你不足以拿来说服自己。那些助理当然不需要感到愧疚，因为他们没有打过富江。
富江是因为被你打了一巴掌，才开始癫狂的。他没有受过这种屈辱，又最得意他的脸，你让他这样被仇恨支配跑出去，别人一句话就能让他跟着离开。
即便龙介没有说服自己，你也知道你还摆脱不了龙介的控制，要和他生活，所以朝他点了点头，算是表面翻篇。
至于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知道。你一直克制自己对富江的仇恨和杀意，却还是忍不住打他一耳光，就这一次失控，富江立刻就迎来死亡。
你没有真的因为富江而死，富江却是真的为你丢了一条命。即便他能复活，伤害是真切经历过的。
仇恨真是太痛苦了，他活着的时候，你得不到一点快乐，他死去你也无法轻松。
这恨像诅咒，只针对自己，别人不受影响，只有自己在煎熬，煎出一锅黑漆漆的油。
你不想再这样被支配情绪，负面情绪都太累赘，坠着你往深渊滑去，还不如像以前一样没心没肺的时候。
富江来了，你就养着，富江走了你就忙自己的。
那个时候的你，感觉比现在自由一些。你不想再恨了，一命抵一命，你也不该再恨了。
你终于真正轻松起来，不是像以前一样把过错都推给富江的轻松，而是终于闻到自己解脱的味道。
第57章
割席
龙介低头看着你，他花费这么多功夫，才勉强在你的灵魂底色留下一点恨，转眼就烟消云散。
这显得他之前都是白费力气，不甘又好奇，“你就没有真正恨过谁吗？”连这种举刀刺杀的事情，都原谅得这般轻易。
这话没头没尾的，你不知道龙介是想问什么，还是纯聊天，但你是个很好的陪聊，认真思索过后，摇了摇头，“没有。”
仇恨太累了。
“为什么？”龙介真的好奇。他接触到的人，无一不是执念扭曲的，连他的产生也是如此。
极度的不甘和执念，让他迎来死亡和新生。
恨应该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难道不是所有人都如此吗？
“太累。那样的话，我不是得连自己出生都没见过面的父母都一起恨吗？”你歪头，生为孤儿，你没见过自己父母。
要因为自己现在有朋友，还可以自给自足的人生，去憎恨两个完全没见面不相干的陌生人，你觉得不划算。
“你不恨？”龙介语气有些异样，些许涟漪荡开他的心，像冰湖上一道很不起眼的裂纹。
“我恨他们，又有什么作用呢？他们不知道，即便知道也不会在乎。而我因为仇恨，得不到快乐，这是影响我自己的。”
就像你前段时间恨着富江，你在富江屡次生气难堪的时候得到短暂的快乐，可大多数时候，你都是不快乐的，尤其是得知他死掉以后。
这太累，太不划算，你不想做这些事情。
“你还真是……”龙介低头像是在想形容词，“吝啬啊。”
“我？”你指了指自己，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和这个词有关系。你对人都很大方的，惠子把你的行踪告诉富江，富江反复纠缠打乱你的生活，你都不计较。
怎么会吝啬呢？
龙介没多说，他见过的大多数人情绪像一个颜料桶，恨不得把自己情绪一股脑全部泼出去，而你只有一管，遇见一些人就挤出一点点，用完才能再挤一点出来。
足够吝啬了。
但也许，吝啬没什么不好的。
起码不会一直体会仇恨的滋味，因为投入的不够。
龙介打算放过你，不再给你灌输什么，控制你什么，反正你只要在他身边就好，他足够达成目的。
怪物有什么资格得到正常美好的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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