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祖父为了儿孙离开战死。母亲心郁成疾、劳累而死,父亲也在任务中遭人暗害,最终因为伤病死去。
他是武士的儿子。
祖父对他说过,武士是来自地狱的修罗,每一刀都要抱着斩下敌人头颅的杀意。如果胸腔中有了感情,就会变得软弱。因此强大的武士总是孤独的,因为强者生而孤独。
清夏总会说他真厉害,什么都会。但并不是这样。有时,悠真也会忽然升起一丝难过。
他不是对方想象中的天才。没有成为织田信长那般大人物的才能,甚至连向仇敌报仇雪恨这件事,对他来说都难如登天。没人会铭记失败者的名字,只有胜者才能建功立业、备受敬仰。
他这短暂一生,区区二十载。七岁前懵懂无知,十一岁后孤身一人。不成工业,无后无名,细数今生岁月,当是无用无能之辈。若连最后一丝慨然赴死的勇气都没有,忘记血仇苟且偷生而活,与虫兽何异。
在二十岁的那一天,年轻的武士离开了这座载满回忆的村庄。
彼时他的仇敌已经一跃而成为大名的宠臣。悠真隐姓埋名,化为浪客重回了自己曾经的家乡。依靠祖父留下的稀薄人脉,成功进入了其麾下。
复仇是一座吞噬敌人也融化自己的熔炉。
他逐渐变得面目全非,晚上对着镜子,几乎认不出自己。他冷心冷血,被同僚畏惧。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到那个人的身边,用潜伏的刀刃杀死对方。
而在复仇的路上,他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是一次灭口的任务,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路口出现了一个白发少年。他本想驱逐对方,却在看到对方的眼睛时微微一怔。
这是一双极其干净而纯粹的眼睛。让他联想到广袤的冰原与天空,悠真难得缓和下口气:“离开这里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少年不言不语,只是安静地跟着他。当悠真回到同僚中时不禁再度看去,却已经找不到对方的身影了。
此后的日子,他经常能够看到那个孩子。
古怪的是,也只有他能够看到。
当他一次任务失误,差点丧命时,那个白发少年忽然化为了一匹白狼,咆哮着将敌人压倒。悠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他得以死里逃生,也真正将对方放在了心上。就像是曾经清夏对他做的那样,他开始逐渐靠近这个怪异如妖的少年。
他就像是一张白纸,对于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悠真一点点教导对方,曾也动过利用的念头。但想了想,他还是放弃了。他在同僚眼中是孤僻的怪人,这座繁华的城市中,祖父的住宅也早已化为了灰烬。世界之大毫无落足之处。仔细想来,唯一能够回忆的地方居然仅剩下那座小小的村庄。
当少年抬头看向他,露出一副懵懂模样时,他总会想起,那个时候,清真为什么要向自己伸出手呢。
少年所化的白狼帮助了他很多,最终,悠真成功得到了靠近仇敌的机会。
动手的前一晚。他仔仔细细擦亮了自己的刀。借着幽暗的烛火,他看到刀面上倒映着自己的脸。
那天晚上,他忽然想写一封谁看见了都会怀念他的长信。
但找到笔墨,迟疑着想要下笔的时候,悠真却又想到,他希望能够收到信的那个人,会愿意收下他的信吗。
离开的那一天早上,站在村口的他踌躇着是否要去找那个人告别。但如果告诉他、感受到他的心情,他害怕自己会失去出发的勇气。
毕竟一个人孤身对峙黑暗与仇恨,总是一件孤独的事情。
……
悠真也曾无数次想过。倘若有一天他身陷牢笼,即将赴死。他会想到什么。
是懊恼自己没能替家人复仇、还是痛苦于自己的无能。在最后的关头,他会想到那棵每一片树叶都犹如燃烧的苍天老树,还是祖父抽出刀时无畏的背影。是母亲痛苦的面容,还是父亲用力地握住他的肩膀,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悠真,你要记住。”
记住你的血脉,记住你的仇恨,记住你乃武士后裔。这高贵的血统绝不容沾污,生死之仇,凡拔刀者,必将血溅五步以还之。
泥土埋葬了父母的身躯,他的胸腔中有一整座火山在轰鸣。蓬勃的火焰以此为食粮,将他化为地狱中复活的恶鬼。他没有家人,没有恋人,也不需要朋友,在这条注定走向黑暗的道路上,心甘情愿迎接自己毁灭的尽头。
可是清夏。
只有清夏。
他是彻头彻尾的笨蛋、傻瓜、没心没肺又不知道警惕的大白痴。
他是他唯一的朋友、仅剩的亲人、没有血缘的兄弟。他曾有过可耻的想法:如果清夏发生危险,和复仇之间,他会选择哪一个呢?在得出结论的那一刹,武士的心因此动摇着。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一定会被阻止的。
如果因此让他遭受危险,如果因此害他也被卷入这黑色的漩流。不同于从小受到训练的自己,那家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小子而已。
他已经失去了幼年与父母,决不能再失去最后的家人。要将这个秘密咀嚼吞咽,封死下肚。哪怕是共处时间已经比父母还长的对方,也看不出来半分端倪的地步。无穷无尽的疼痛灼烧着他的内心,让他迟迟无法开口说出别离的话语。
但这一切都需要得到终结。
家族的夙愿、父母的期待、深重的血仇与压在少年肩头的沉沉重量。他站在光里,始终注视着黑暗。那黑色终究会将他拉扯吞没、粉身碎骨,才算是一个真正的盖章定戳。
可在最后,他只是想起和清夏一起去抓鱼的河流,夏季总会翻起阵阵白玉般的浪花。
秋天林间结的果实酸甜可口,摘的时候甚至能够看到有毛茸茸大尾巴的松鼠从身边窜过去,随后耳边就会响起某个家伙大呼小叫的声音。
冬季围着炉火一起取暖,窸窣炸裂的木头声中弥漫着婶婶所做的饭菜的香气。而在两人都最喜欢的春天,漫山遍野的花绽放着。
无边无垠的花在日光下闪闪发光,他们在原野上尽情地奔跑、嬉戏,筋疲力尽地倒在花堆上笑着闹着。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蔚蓝,两个人望着洁白云层中偶尔穿过的一点褐色,幼稚地数着这是第几只飞过的鸟。
在那一天晚上,清夏看着自己的眼睛含着光。窗外吹过树梢的沙沙作响的风真是温柔啊,在他身边的景色,总是让自己如此开心。
所以稍微的,那个时候,他也想多停留在这里一会儿了。
悠真刚开始不喜欢这个村庄。
这个村子太过祥和,在和平的地方生长太久,人就会失去进取心,这对武士、不,这对复仇者来说是致命的。
但是,因为有那个人在,多多少少的,他也并不讨厌这里。
他离开的那一天,整个村庄沐浴在初至的晨曦中,安静而祥和。等他抵达武田时已是半月后。这里是与乡下截然不同的繁华景象。门外叫卖声不断,悠真却只觉得吵闹,因而才更思念和友人一起走在落满树叶的林间小路上,去采摘野果的情景。那时候对方的笑声,现在他还记得很清晰。
都说人到死前都会看到走马灯,若不是此。他绝对想不到自己原来将那座村庄中的景象记得如此清晰。悠真断断续续地笑着,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生命正在从这具身体中逝去,濒死的武士喃喃道:“你在这里的吧。”
从角落走出的是一匹雪白的狼。
谁都不知道它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它用那双美丽的眼睛望着悠真,仿佛孕育着一场象征着永恒安宁的雪。悠真喘了口气。艰难地用还没有断掉的左手抚摸着它的脑袋:“妖怪也好,神明也好。属于我的东西,全部拿走作为犒劳吧……咳咳……一定……要把信……”
咳血的武士颤抖着咽下溢出的血,声音温柔,笑起来的样子英俊如初:“对不起、清夏。”
“但是,谢谢你愿意成为我的朋友。”
“一直以来,都非常感谢。”
……
幽灵一事至此得到了解决。
在短暂停留几日,确定幽灵已经消失后,银古二人便辞行离开了村庄。
清夏的父母因为太过想要挽留客人,被少年臭着脸赶回了屋子里:“人家还有事情要干,不要给客人添乱啊!真是的。”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才将怀里装满点心的包裹递给二人:“这是我家做的点心,妈妈的手艺很好,请带在路上吃吧。”
“多谢,你已经没事了吗?”
“嗯!再怎么说,也不能哭成第二天起床被误认为有人晚上打了自己眼睛一拳的地步了啊。”
清夏咳嗽一声。少年的成长需要漫长的时间,就算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内心仍可能还是幼稚的小鬼。但小孩子长大有时好像也只需要短短一个晚上。他明明看起来和几天前没什么两样,身上却散发出一种沉稳的味道。银古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那我也就放心了,喂——破布子,你跑哪里去了!要准备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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