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的卡尔呢？”迪克轻声问。
【他也在这里。】神说。
【他没有消失，但我现在更自由。】
【吃掉你之后，我才能达到真正的自由。】
“那我还是这个问题，卡尔。”
神注意到青年的蓝眼睛有一点湿润，他要哭了吗？
“为什么吃掉我之后你才能自由？我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
“你为什么要这样？”卡洛斯问，“他要哭了。”
【他要哭了。】
巨大的金色瞳孔重复。
黑暗中包围他们的无数只金瞳微微眯起。
卡洛斯微微抿起下唇，“我不想在他面前这么混蛋，你不应该这么对他。”
【我只是实话实说。】
“那你敢回答他吗？”卡洛斯问。
“回答他，你想吃掉他是因为你害怕了。”
【我没有恐惧，我找到了一个满足我们的方法。】
“你害怕他知道我们和那些怪物有同一个本源，它们就像一个低级的哈哈镜，暴露了我们的食欲、我们的贪婪、我们的本质。”
卡洛斯冰冷地说：“你想在他彻底发现之前吃掉他，一了百了用毁灭解决问题，趁他的感情还没有消亡之前把最后剩下的那些永远保存住。”
【他困住了我们。】
【人类的生命太短暂。】
【他不值得。】
周围的每只眼睛似乎都有自己的意见。
【博爱。】
【我们对他来说并不特别。】
【有太多东西比我们重要。】
【他对我们来说太特别。】
【他带给我们感情，也因此让我们担忧。】
【焦虑。】
【困惑。】
【恐惧。】
【他是一个麻烦的漩涡。】
【但人类太脆弱，轻易就会被摧折。】
无数道声音在混沌的海洋中同时响起，每道声音都提醒着卡洛斯，迪克不是一个可以交付信任的对象。
但卡洛斯很喜欢迪克。
“够了。”卡洛斯淡淡地说。
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混沌之海恢复了寂静。
“你们都是懦弱者。”卡洛斯低声说，“但懦弱的是我自己。”
“你们都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的不信任，是我的怀疑，是我的阴暗面。”
祂们提到的问题卡洛斯想过千千万万遍，全都没有答案。
这些问题最早是阿普尔问他的，但早在阿普尔宣之于口之前，卡洛斯就心知肚明。
其实说他和那些怪物没什么区别也可以，因为比起那些问题，那些风险，那些代价，卡洛斯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欲望就决定为迪克赌上命运。
这份贪婪和怪物没有区别。
但不是□□，不是食欲，而是追寻不可能的幸福的欲望……
祂因此而诞生，注定终身追逐这个目标，直到命运将自己埋葬。
卡洛斯不知道母亲将这个答案押在了什么身上，可能是孩子，可能是创世石碑……但她最后满盘皆输。
卡洛斯猜想或许自己有一天也会这样，接受命运的悲剧，接受败者的宿命。
祂生来为了追寻海市蜃楼的幸福，如果没办法得到，那么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拥有一个好的结局。
只不过他赌的太早了，在诞生于世的第二十年，在和迪克相遇的第四天——或许是第一面、第一眼，就掷出了本应紧紧握在手心的骰子。
随后用自己漫长的、永恒的生命去等待骰子轰然坠地，揭示自己的命运。
「你会满盘皆输的。」
阿普尔笃定地说。
但是至少我敢去赌这个可能。卡洛斯想，我或许会步母亲的后尘，但我不愿意永远去后悔一个「如果我试了就好了」的可能。
比起在短暂的快乐之后陷入悲痛，卡洛斯更害怕在永恒的生命中感受遗憾。
但是阿普尔的话，他自己的胆怯和困惑并不是对他毫无影响。
他的「本质」、他的「镜子」将一切阴暗从混沌中照彻。
“我并非不信任迪克，”卡洛斯低声说，“我是不信任我自己。”
他仍然怀疑自己的本质，仍然质疑自己是否在以功利的目的接近迪克，仍然无法接受自己真正的感情。
“我不信任你们。”
卡洛斯看着面前巨大的金瞳——与他一模一样的眼睛，“我在隐藏你们，我担心你们毁了一切，我害怕我的本质不能被接受。”
但感情，他真正想要的幸福，应该是全部，每一面，所有问题……都能和对方倾诉。
“我很抱歉。”
【我很抱歉。】
巨大的金瞳重复。
【我很抱歉。】
所有包围着他们的眼睛重复。
【我们和解了。】
一只只倒映出卡洛斯身影的金瞳像一面面镜子在混沌海中破碎，漆黑的神核轻柔地旋转，卡洛斯就站在海的中央。
在祂面前，一点银色的光芒从混沌之海中升起。
卡洛斯缓缓将它握在手心，冰凉的、月光一样皎洁的能量，只有这么一团，蕴藏的威力却比卡洛斯之前拥有的全部神力都要磅礴。
这是混沌合一的核。
卡洛斯神格的萌芽。
祂在此世之恶中、在无数对立的自我中、在混沌的绝望中磨砺出的一点辉光。
【真正的自由】
**
迪克只看到眼前卡洛斯面具正中间的那只金瞳忽然变成了月光般的银色，随后又恢复了正常。
“卡尔？”他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迪克。】
卡洛斯放开他的手腕，白皙冰冷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椅背，面具上的瞳孔下瞥游移了一瞬，才开口说。
【我得承认，我确实想吃掉你。】
“卡尔？”迪克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气质的变化，兴奋地隔着椅背抱住了卡洛斯，“是你吗卡尔？”
【是我。】卡洛斯闷声说。
【我想吃掉你是因为我感到害怕。】
“为什么？”迪克愣了一下，将头埋在卡洛斯的肩膀上低声问道。
坚硬的扶手硌得他腹部生疼，但拥抱带来的安全感远胜这点疼痛，迪克死活不肯撒手。
从进场开始他就为卡洛斯拒绝交流的状态感到不安，就像他说过的，没什么不能通过沟通解决，但卡洛斯拒绝沟通的时候，迪克就失去了任何手段。
这份无力感太过令人不安，但他始终相信卡洛斯在意自己，到底一定会回应自己。
【我和那些怪物有着同样贪婪的本质，我害怕你因此认识到真实的我。】
神淡淡地说，但迪克从中读到了熟悉的委屈。
【我害怕有一天你会离开我，让我痛苦余生。】
【我害怕有一天你因为更重要的事情舍弃我。】
【我害怕人类世界中一切的「不适合」，我们最后的结局会很难看。】
“卡尔……”熟悉的湿润感滴在卡洛斯的肩膀上，“我也会害怕。”
“你知道吧，我害怕有一天你看到某个人类比我更好，对你来说更加特殊。我害怕在某一天你会把我遗忘在漫长的时间中。我同样害怕我们都不是命运给彼此的那个答案。”
他没有抬头，两只手胡乱摸索着抓住卡洛斯的双手扣紧。
“其实某一方面我还挺高兴能被你吃掉的，如果我能和你……想想能和喜欢的人合为一体，也是一种很浪漫的结局。”
神全部的眼睛都睁大了。
“我甚至有点高兴你有这个想法，我之前都不知道你有这么在乎我。”
“但我们还远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卡尔。”
迪克在卡洛斯的颈窝中舒适地叹了一口气，感到如释重负。
“我们应该从现在就在一起，我们的恐惧……这些都是正常的。”
“因爱而生怖。”
“因为在乎，我们才会恐惧失去。”
“但比起恐惧，我们更应该从现在开始。”
迪克抬起头，轻轻落下一个吻印在面具的某一只眼睛上，那只眼睛条件反射地闭上了，但卡洛斯能感受到湿润的、滚烫的、柔软的，充满爱意的一个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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