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账本,继续往前翻,遇到问题就问,一会儿咄咄逼人,一会儿笑容满面。
两个都管皆是冷汗直流,拼命圆谎,圆不下去就互相攀咬,你推我挡。
午饭时,凤姐也不叫他们吃饭,只是让丫鬟们将饭摆到内间,自己与平儿对坐着吃了。
饭后开始看佃户的账,两个都管更加错漏百出,凤姐便让平儿在旁一笔笔写下来,理成了长长的一本册子。
平儿这些日子跟着她,也学些字,寻常字还能写得明白,遇到难的又得让两个都管自己过来写。
这般折腾到黄昏,中间柴进派人来请,凤姐只说在书房看书。
至此两个都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起跪地求饶,求凤姐别把这些烂账说与柴进听,以后凡事唯凤姐马首是瞻,不敢违背。
凤姐笑道:“两位都是庄上的老人了,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原不必如此苛刻。只是大官人既叫我管账,我总不能辜负了大官人的信任。”
两位都管连忙称是。
凤姐道:“这些亏空你们若能自己补上,悄没声地圆满了,就是大家体面,我自然也不会多问。以后做事,大家过得去就是了,总不能叫你们做都管的一点儿油水也没有。”
两都管忙点头,听到捞油水又一起摇头。
凤姐让平儿将写下来的账递过去,笑道:“两位看着若不错,就签个字按个手印。若是觉得还有问题,咱们可以找大官人或到官府去重新算过。”
她以玩笑的语气道:“只是若闹得太难看,以后像柴家这样的大肥羊,两位可就不再容易找到了。”
两都管忙跪地求饶,一起道:“大娘子算的账绝没有错,我们签字就是了。”
说罢,就趴在地上签了字,按了手印。
凤姐交给平儿道:“好好收着,可别被大官人瞧见了,他性子急,一顿棍棒打死了人虽有丹书铁券罩着,难免要与官府罗唣。”
她说得轻描淡写,两都管却冷汗直流,磕头如捣蒜地求饶。
凤姐看吓得差不多了,起身笑道:“说说罢了,大官人是你们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的相处,哪里就舍得打死你们呢?”
她一张一弛,恩威并施,唬得两个都管感恩戴德道谢不迭,才敢擦着汗扶着腰起身。
凤姐叫人送上好酒好菜,让二人到小花厅里去吃。
平儿掩口笑道:“姐姐如今比在贾府时,手段可是软和了许多呢。”
凤姐叹道:“这些小人都奸猾得很,一时逼急了难免狗急跳墙反咬咱们一口,不若叫他们将油水一点点吐出来。如今他们又有把柄在我手里,不愁不为我所用。”
“待我慢慢收服了他们手下的人,再找些得用的人,提拔上来替掉他们就是了。”
她歪在塌上,只觉得身上疲惫得很,低声道:“在贾府时我就是太较真了些,才弄得那么一起子人都恨我,一旦我落了势,人人恨不得上来多蹋几脚泥。”
平儿坐在身边,替她按着腰腿,低声道:“姐姐能这般想,这一世必然福乐安康。”
凤姐笑道:“大官人是要上梁山的主,能安康到哪里去?”
话未说完,她靠在软枕上,竟就睡着了。
一连数日,凤姐皆嗜睡疲惫,她仍撑着身体,将柴家庄的人重新调整变动了一番。
她又花钱从外买了一批小丫头,全部交给平儿调理训练,然后将绿萝、红棠两个,以孝顺的名义全部退还给了老夫人。
柴老夫人把柴进叫去,絮絮叨叨地劝他开枝散叶,谁知当夜凤姐就晕倒了,叫了大夫来看,已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
儿媳妇既然有了身子,柴老夫人只得收回绿、红二人,暂时歇了给儿子纳妾的想法。
凤姐自从跟着柴进学习武艺,身子较从前结实了许多,大着肚子仍管家理事,将柴家庄一众下人管得服服帖帖,库房收入也翻了两倍。
半年过去,张都管告老还乡,李副都管也回了老家做生意,凤姐提拔了两个年轻心腹,一个姓王、一个姓贾,做了新都管,又委任了七、八个小管事,一层层监管着,将柴家庄整治得铁板一块。
柴进广招天下好汉的名头愈发响亮,东庄、西庄皆住满了人。
这一日,凤姐坐车去东庄清理地租,走过东庄门口,见一条昂扬大汉气鼓鼓地从内冲了出来,直奔庄外去了。
庄子门口坐着十来个闲汉嬉笑打闹,见到凤姐还吹口哨,说些风言风语。
凤姐当即下车,一路走进去,将一大半的闲汉都赶了出去。
柴进听说,忙赶来调解,却见凤姐已摆了宴席,正与剩下的数十人言谈甚欢,见到他来,招手笑道:
“官人快来!这些好汉有大名府来的,与卢员外是旧识。还有山东来的,识得近日新扬名的及时雨宋押司呢。”
众人皆向柴进敬酒,吩咐夸赞他是孟尝君再世。
柴进只得按捺了不解,与这些人吃喝说笑。
凤姐起身告辞,仍继续去东庄查问佃租。遇到家中实在艰难的,她便以柴进的名义减免租子。遇到活不下去的,还送些柴米银两。遇到子女太多养不下去的,她便让平儿带回来养作心腹……
一天下来,人人称颂,皆赞他们夫妻是活菩萨转世,
晚上回到家,柴进已经回来了,等妻子一起吃了饭,收拾洗漱了躺下,才向她兴师问罪。
凤姐扶着腰靠在床头,懒懒道:“凡是来投奔的人,你不加甄别便是十贯钱、一斗米地招待,久而久之不过是招揽一些来浑水摸鱼的无赖罢了。”
“真好汉要的是尊重与情义,哪里看得上这些身外之物?即便因一时困境接受了,也并不太感念官人的情。”
她打了个哈欠,斜睨了一眼柴进:“官人将他们与一般无赖同样处置,没准儿这些真好汉反倒生出嫌隙来,一有机会就立时离官人远远的。”
柴进红涨了脸,不忿道:“依你说,我真金白银地送出去,反而结了怨了。”
“可不是,”凤姐困倦得很,也不藏着掖着了,毫不客气地道,“真老虎可不愿与下水沟的臭耗子同桌抢食!将老虎与耗子关在一窝,这是侮辱谁呢?”
柴进还待争辩,却见妻子扶着腰肚,歪在枕上已沉沉睡去。
他只得忍了怒气,轻手轻脚地将她扶正躺好,拉上了被子。
然后,柴大官人跑到院子里打了一通闷拳,待心绪平定才回来挨着凤姐睡了。
第146章
次日一早醒来,柴进的郁郁之气已消了大半。
他本就是个诸事不萦于心头的富家子弟,向来没有隔夜的心事。
清晨的阳光暖暖透过窗来,枕旁的妻子睡得香甜,面颊睡得粉扑扑的,细小绒毛缕缕可见,长睫毛鸦翅一般覆着,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纤纤玉手下意识地护在小腹上,那里面是他们共同的孩子,他们的骨中骨,血中血。
柴进的心宽下来,妻子愈来愈强势,归根到底还是为了护卫他们的孩子。
许是被他灼灼目光盯着,凤姐眼睫一闪,缓缓睁开,见丈夫目光炙热,面颊更红了:“一早不睡觉,盯着人家看什么?”
柴进笑了,直白道:“你好看!”
凤姐的耳根子都红了,轻推他:“不正经!”
若是贾琏在此,见她含笑带嗔的娇俏模样,早就心痒难耐地上来求欢。
但柴进不是贾琏那般的浮浪子弟,他说出“好看”就单纯是看到了好看,直观地表达完,脑子就转到别的事儿上了。
他想到了一个问题:“昨日,你只进庄子里走了一圈,便赶走三十多人,有何依据留下的就是真好汉?”
凤姐蹭上前,偎着他,揉着睡眼道:“我虽容貌不差,但到底是大肚子的孕妇,走进庄时竟有十来个人看着我嬉笑,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当然要赶出去!”
“又有近十个人,明着垂头不敢看我,暗地里却又拿眼神瞥我的衣裙,伪君子,赶出去!”
“还有十来个人,老老实实低了头向我行礼作揖,这是懂得感恩的老实人,将来可以留下做个庄客,我便让都管将他们收走了。”
“最后留下了喝酒的十来个人,目光清正,并不避讳与我对视,说话做事大大方方。这就是真好汉了,攀谈起来,又都是有来头的,可不要设宴款待嘛。”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柴进肚里经一夜消化得差不多的最后一点点残留怒气,也消散了。
凤姐滚进他怀里,拉他手放在小腹上,撒娇道:“摸摸你的小崽子,一大早就踢得人不得安生。”
一瞬间,柴进的心软成了水,搂住妻子低声细语,满腔爱意重新涌上心头。
对腹中这个孩儿,凤姐本是抱着满腔希望重新生出个巧姐儿来的,谁知一朝分娩竟是个大胖小子。
满屋人喜气洋洋,凤姐蒙住头,悄没声地哭了。
还是平儿懂她心思,在背后无人处安慰她:“当年刘姥姥不是说过吗?姐儿逢凶化吉、遇难成祥都从一个巧字上来,巧姐儿必是得了救,嫁了好人家,子孙满堂活了一百岁,所以才没那么急着来找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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