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道:“二奶奶的意思,江州劫法场后,绝不能让宋江引着众好汉去攻打无为军。”
探春也思虑过此事,立即明白其中关节:“劫法场本是晁盖去还宋江的人情,智取无为军却又让宋江在梁山立了威,让晁盖露了怯,才使得宋江后期一步步架空了晁盖……”
她转身看向远方茫茫水泊,道:“你二奶奶既然这般忌惮宋江,何不直接设计让劫法场失败呢?”
平儿心下一凛,见她面上带着些笑意,心知是在开玩笑,舒了口气,堆上笑道:“宋押司毕竟是江湖名人,将来许多好汉上山还要仰仗他,岂能这般枉自送了性命?”
探春亦笑道:“既然如此,咱们便设法堵上假信的漏洞,让那江州知府将宋江押解入京,再在梁山下劫了他就是了。”
平儿笑道:“这样最好,二奶奶暂不方便上山,以后梁山诸事还要有劳三姑娘维持。”
探春道:“你奶奶又是送钱又是送人,让你陪我这般真刀真枪地显摆了一场,我自然会投桃报李。”
平儿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姑娘的事儿就是二奶奶的事儿,说什么投桃报李?”
探春叹道:“不过是殊途同归,正巧走在一条道上罢了。你们放心,我贾探春这一世只要成就一番事业,将来的皇帝姓柴还是姓王,我并不十分在意。”
她话说得直白,平儿的笑便有些挂不住了。
再相见以来,这三姑娘直来直往,并不如当年与二姑娘相逢那般情深意厚,真不知当年她远嫁海外都经历了什么。
想起花荣今日的冷淡,平儿又有些替探春忧心,她委婉地道:“三姑娘,二奶奶虽要强,遇事还是要将柴大官人放在首位。”
探春点头道:“那便让皇帝姓柴,反正是个没甚主见的人,你们奶奶还是可以一手遮天。”
“不是这话,”平儿咬一咬嘴唇,将话说得更明白了些,“事业要做,家里也得顾,花知寨年少英俊,又有着一身本事,与姑娘正是天作之合……”
探春打断她道:“天色不早了,你且回去吧,省得你们奶奶记挂!”
见平儿还要开口,探春现出些笑意,推她道:“这些我会思量,你回去告诉你奶奶,诸事也要小心,毕竟柴大官人身份敏感,切莫这般大张旗鼓地送东西上山了。”
平儿笑了,握住她手道:“我们都要小心,将来还有许多的大事要一起做呢!”
探春也笑了,认真地点了点头。
送走平儿,她独个儿坐船回山寨,阳光照耀下,山泊水光辚辚,她的心一会儿在江州,一会儿又到了花荣那张冷峻的面容上。
回到家,花荣坐在院中,看花小宝练枪,见到探春回来,他冷淡地点一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直到月落日出,探春在大演武场才又见到了他,神色憔悴,下巴生出青青的胡茬,骑在白马上,大声呼喝着寨兵们操练。
探春初次带军,也不好分心,领着众人骑射一回,又试探着演练了个书上读过的最简单的一字长蛇阵。
梁山马军,除了花荣、秦明带上山的那些军士,余下的不过是种过地的平民、下过河的渔夫,哪里懂得阵法,只是跟着前方人瞎跑罢了。
一会儿蛇头撞了蛇尾,一会儿蛇尾绞断了蛇身,乱糟糟地挤作一团。
忙活了一上午,探春抹去额角细汗,颇有些无奈。
花荣部下军士原还想帮一帮主母,但见花荣一直淡淡的,也只得一个个靠边站着,间或大声提点一二,再互相争吵几句,弄得现场更混乱了。
花荣坐在一旁树桩上,拿了弦蜡,一点点涂抹保养弓弦,仿佛没看见探春的窘迫。
探春一咬牙,放弃阵法,只训练他们马术。
偏这些人大多连马匹都爬不上去,有人坐上去才发现正对着马屁股,哇哇大叫;有人不小心踢到了马刺,刺激得马满场乱跑,就连花荣的部下也被冲撞得乱七八糟。
探春忙活了一个上午,嗓子干得冒烟,人仰马翻喧闹沸天,勉强喊出的号令也淹没在汉子们的粗鲁笑骂中。
她前世今生皆是官家小姐,在大观园不过管理些丫鬟婆子,嫁了藩王,应对的多是后宫嫔妃。
在崔家重生后,她随父兄苦学过骑射武艺,但也仅限于内院练习,与父兄在家中演练。
如今金沙滩上,站着成百上千的粗鲁汉子,操着天南地北的方言土音,嘻嘻哈哈懒懒散散,一时之间哪里规整得过来。
探春叹了口气,旁边递来一只水壶。
她转身看去,花荣站在一步之遥,仿佛只是不经意间路过,并不朝她看一眼。
他将水壶塞进她手里,翻身上马,抽出马鞭,“噼啪”一甩,如一道闪电掠过低空。
众喽啰皆愣了一下。
花荣纵马越过人群,挥舞着鞭子,赶羊一般将人群分成了四块。
他打一声唿哨,原来的部下齐齐整整散做四队,将四块人群穿插开来,又分作八队,各自带队练习起最简单的上马动作来。
花荣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将实在毫无天赋的挑出来,单独又并作一队,交给他的两个心腹部下重点看顾。
然后,他优哉游哉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行至一片开满杜鹃花的山坡上,盘腿坐下,开始看一只跳上跳下的小蚂蚱。
小蚂蚱跳到东,他的一双星眸便跟到东,小蚂蚱跳到西,他的一双眼眸鹰般追到西。
小蚂蚱跳进草丛不见了,花荣就闭上眼睛,开始冥思。
探春心知他在练习眼力与定力,也不打扰,只远远地看着。
待他睁开眼睛,放松地看向一簇杜鹃花,她才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道:
“五年前在清风寨,小宝周岁,咱们带着小宝去庙里还愿,那庙后山上也长着许多的杜鹃花,火红红的一片。”
花荣仍未看她,眼神却柔和了一瞬,又瞬间化作虚无。
探春抱着膝盖,怀念地叹道:“回家路上,我抱着小宝坐马车,你骑着马。”
“走着走着,车帘突然掀开了,你递了好大一簇杜鹃花进来,满车的花香,熏得小宝连连打喷嚏。”
她笑了:“我们只好停下马车,手忙脚乱地将花枝花瓣重新清理出去。”
花荣的薄唇也弯了一弯,又很快抿紧了。
探春试探着握住他的手腕,低声道:“这里这么多花,你为何不送我一支呢?”
和风习习,花香悠悠。
花荣淡淡道:“我的花,从来只送给我的妻子。”
探春讶然:“我就是你的妻子啊!”
花荣道:“你如今是梁山的女头领,我在军中的副将,共同烧过香的兄弟!”
他抽出手腕,站起身,白衣银甲,身形如玉,冷清而孤寂地消失于一簇簇火红的杜鹃花之间。
第179章
探春的心软了一软。
她想起当年洞房花烛夜,暖黄喜烛下,那个玉面微红、腼腆青涩,却还要强撑出成人模样的翩翩少年郎。
那个父母早早离世,在宋江处得到些关爱就以死相报的少年将军。
她举案齐眉六年的少年夫君,她孩子的年轻父亲。
这一世,她不愿意他再跟着宋江一条道走到黑,她想再争取一次。
探春站起身,追过火红的杜鹃花,进入白茫茫的一片芦花荡。
花荣仍在一步步走着,心不在焉,脚下踩过水草,沾湿了靴子也没有发现。
探春追上去,一拳砸在他后背上,花荣猝不及防之下,往前一扑,险些跌进水里。
幸而他是练家子,手掌在芦苇上一撑,向后退到岸上,衣衫溅湿了半截,面颊上挂了数滴水珠。
探春大声道:“你说的什么浑话?我是你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妻子,就因为在聚义厅同烧了一炷香,如何便转成你的兄弟了?”
花荣抹去面上水珠,冷笑道:“我花家没有当众舞刀弄枪乱出风头的媳妇!”
探春反唇相讥:“你花家还没有落草为寇的儿子呢!”
花荣的眼眸瞬间红了,他咬牙道:“我不打女人,莫再惹我!”
探春冷笑道:“也许只是因为你打不过女人!”
花荣捏紧拳头,挥至一半,终还是摇头道:“罢罢罢,我写休书,咱们一别两宽……”
“你凭什么休我?”探春迫前一步,戳着他胸膛道:“你的宋大哥没有上山,你就没有骨头了吗?”
“前几日,你不是还挺喜欢我舞刀弄枪嘛!怎么,当作闺房之乐就使得,我真正靠武艺在男人世界崭露头角就使不得了?”
“啊,我知道了,你是在嫉妒我呢!你上了梁山,骨子却还当自己是功勋之后、世家子弟!你看不上那些草莽兄弟,不能像我一般和他们打成一片!”
“你所仰仗的不过是你的弓箭、你的枪马,如今我在弓箭、枪马上也不输你!你迷迷茫茫,不知未来路该怎样走!你恨这污滥朝廷,却又不知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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