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可真够快的。”
另一位当事人窝进刚换好的新被褥里后, 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自然不知道恶鬼正在他身后对着他阴阳怪气。
无惨犹豫片刻, 整个人往源雅一那边靠了靠。
冰冷的躯体陡然贴近,源雅一无意识地往另一边缩, 没一会儿就挪到了被褥边缘。
“……”
无惨心中一梗,很是不悦地瞪了眼源雅一对着他的后脑勺,旋即伸出手, 把源雅一强行揽抱了回来。
他不喜欢睡觉的时候后背贴着人,即便成了折断脖子也不会死亡的存在, 他也不情愿把命脉送到别人手里。
因此, 源彦这家伙平常要么背对着他,要么与他面对面。
多数情况是前者。
这家伙对他根本没什么防备心, 根本意识不到人的背后有多脆弱吗?
还是笃定他不会对他动手?
无惨不满地沉下了脸。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他留宿在源彦身边的夜晚越来越多。
夜里处理好其他身份要做的事后,也是直接来找的源彦。
这和他最开始计划的不太一样。
在几百年前, 他就决定——如果找到源雅一的话,一定要给那家伙一点颜色瞧瞧, 不死也得扒层皮下来。
没人能骗他。
没人能戏耍他。
让他觉得耻辱的人, 就该去死。
可真的遇到了与源雅一长得一模一样、且拥有同一灵魂的源彦, 曾经想要千百倍偿还回去的想法总是会被莫名其妙的理由遏制下去。
无惨很讨厌“变化”。
可源雅一的出现,打破了他长久以来维持的“不变”。
这家伙完全不讲道理,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改变他?
无惨无比痛恨自己会不由自主地跟着源雅一的步子走。
也怨恨给他带来这一切不稳定的源雅一。
吃了就一了百了。
既不用担心这人逃掉, 也不用警惕对方在他身边是否有不可言说的目的,血肉还能增强自己的实力。
一举多得。
无惨现在与源彦独处时,就会不受控制地冒出这个念头,并无数次想付诸实践。
恶鬼的本能和某些不可说的期待不断催促他上去把源彦吞吃入腹,让对方的骨和血皆融入自己的身体中,与他同在。
可每每抬起手时,源彦这个傻子就会笑着把脑袋凑过来,小幅度俯下身,将微热的脸颊贴在他的手心里,掌心的每一寸皮肤都和源彦密切接触。
然后他就跟中了迷药一样,不知不觉就把那个危险的想法抛之脑后。
等下次再想起来的时候,源彦又会做些别的什么蠢事转移他的注意力。
如此循环……
他都没能顺利从源彦身上撕咬下一块肉。
非常气人。
无惨愤愤不平地磨了磨牙。
他当然想过阻止自己的情绪被源彦一举一动所牵扯,但那对黑沉沉的眼睛一看过来,他就忍不住想要回视,然后就想不起他原来要做什么了。
他怀疑源彦偷偷摸摸给他下了诅咒。
无惨目光愈发阴沉。
这太不正常了,不像他。
无论是源彦还是源雅一都十分可恶。
可惜不能知道源彦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的血液不能将源彦转化为鬼,而人类的寿命都是有限且短暂的。
以后源彦要是死了,他会把这家伙从头到尾、完完全全吃掉,连根骨头都不会剩下。
无惨幽深的眼神带上几分打量,从脖颈逡巡到脊椎骨,很认真地思考未来他要从哪里下口。
就像是在欣赏一叠搁在自己眼前摆盘异常精美的茶点。
最后挑剔的目光渐渐转为满意。
“源彦……源雅一……”
恶鬼含糊不清在唇齿间咕哝着这两个名字,每一声字音的调子都仿佛是要单独拎出其中一个字细嚼慢咽,最后吞吃入腹。
似有所感的源雅一扯了扯薄被,却被无惨压住,他只能小幅度动了动,按住恶鬼搂抱着他的那只手,黑眼睛惺忪着睁开了一条细缝。
“无惨……”
“继续睡。”
无惨冷声命令,没有丝毫安抚的意味。
源雅一皱了皱脸,侧着脑袋埋进软枕里,闷声闷气地抱怨了一句。
“……太凶了。”
无惨恶声恶气:“躺过去点,你压到我头发了。”
呵,他不止凶,还会咬人,源彦再多说一句话,他就让他试试。
源雅一蛄蛹着挪了挪位,闭着眼睛把无惨的黑色长卷发从自己脑袋底下拨出来,放到他们俩之间。
无惨仔细看了看,源雅一没完全醒,只是下意识按照他说的话做。
他小幅度点了下头,对于源雅一的识趣非常满意,至少比自己那群愚蠢的下属要听话。
要是平常也这样就好了。
被他所控制,乖乖把主导权交到他手上。
无惨再次伸出手,将暖烘烘的源雅一捞到自己身边。
比自己一个人躺在冷凉的被窝里要舒服。
莫名的安宁顷刻间占据心头,又好似顺着血液流向了四肢百骸。
没什么睡意的恶鬼再次端量起近在咫尺的“食物”。
源雅一的后背光洁而白皙,没什么伤疤,之前留下的那些伤痕敷了药之后,也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从脊骨看就知道这家伙有副好看的骨架,两肩整体说不上很宽,但骨肉很匀称,很适合在上面绘些图案加以点缀。
无惨心念微动,深邃的竖瞳缓慢收缩。
他忽然想在源雅一的后背上纹点家纹。
但他以前用的是产屋敷家的家纹。
想到这,无惨脸上划过嫌恶。
别人用过的东西,他绝不会要,即便那是他原来的家族。
要纹也纹点他亲自选择的图案。
从肩胛到肩头的区域就很不错。
椿和桔梗很合适。
如果是桔梗就请平安城有名的刺青大师用特殊的孔雀蓝加以描绘,不知道能不能让刺青呈出丝绒般的幽蓝光泽。
椿花则是用接近血液的赤红。
源雅一不是很喜欢椿花吗?
就在肩胛的位置纹上一枝。
他记得自己就有件绣着蓝紫色桔梗的纯白和服,过两天可以拿来给源彦试试。
无惨的手顺着源雅一的肩胛骨滑到脖颈,一直抚上耳垂。
那枚耳坠被体温所熨热,安安静静地垂在后面,最下面暗金色的坠子几乎要与散乱的黑发揉在一起。
可惜只有一只,该找个匠人再打一只一模一样的。
源雅一醒来的时候就感觉后背痒痒的,但现在能这么大大咧咧出现在他身后,还对他动手动脚的,除了无惨,也不可能有别的谁了。
所以,无惨不睡觉,其实是在摸他的背?
他后背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不累吗?”
源雅一轻咳了两声,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清明些。
无惨轻蔑地嗤了声,明晃晃地在嘲笑源雅一这个问题有多么愚蠢。
源雅一转过身。
那张随意悬挂在屏风上的提灯还没有熄灭,借着淡淡的昏黄色光线,他能看清无惨跟棺材板里盖着的死尸一样苍白的脖颈。
而他不久前留在上面的红痕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食人鬼恐怖的治愈能力能在瞬间治好身上的伤口。
源雅一眯着眼,被被子捂得热乎乎的手摩挲着无惨冰凉的颈部,暗道了声可惜。
他有点想念以前的人类无惨了。
被欺负的时候也只会咬着自己手上的一块肉或者一片被角,颤着双肩,压着声音低低地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哽咽,尽量不发出声音。
一晚上都不见得会发出什么大动静。
而现在,会咬人,还会挠人,那双手上的指甲又尖又利,而无惨就算刻意收了力道,但轻轻一抓就是一道血痕。
难受了一点就要龇牙咧嘴地凶人。
哄两句可不管用。
只要和无惨躺在软榻上,身上就很难找出一块好肉。
源雅一坐起身,抽过扔在榻榻米上的白色里衣给自己系上,遮住皮肤上开始迅速愈合的牙印和红痕。
“你在想什么?”
无惨从后面倚上源雅一的肩,另一只指甲尖尖的手掰过源雅一的脑袋,直勾勾地注视着方才恍惚了片刻的黑眼睛,想要从里面探究出点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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