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伸出双手，像复活之日握住里陶的双肩那样，握住奈落，全身的巫女灵力从手心涌出，一字一字重音道：
“奈落，你听好，去西面更深处和我会合。和四魂之玉的转世做了断之前，你不许死，活着来找我！”心一横，加上一句，“若能做到，我就不再只当你是恶心可憎的妖怪！”
紫色光芒荡开，一切化为虚无。在奈落消散于净化之力的刹那，桔梗看到他张了张口，无声地说：
好。
那双红眸那么亮，仿若在漫长的黑暗中终于触摸到光。
如黄昏时炫目的云烧。
奈落……被净化了。
一点碎片都没有了。
灵力的光芒散去后，沙漠、城墙依旧，头顶一轮胧月，荒凉世界只有桔梗自己。奈落，就像从未出现过。
他，一定会没事的吧？
一定会的。
祸害遗千年，从前怎样都杀不死的大混蛋，这次也一定会重组完好的。
可是，为什么心里有些酸？有点难过呢？
双手贴在心口，桔梗想，是因为被岛宫城的百姓误解，才会难过吧。可是，她从来都不在意他人的看法啊，又怎么会是这个原因呢？
那又是什么？奈落吗？
真是的……
惯于在夜幕下独行的巫女，也总能够最快的收拾好心情。此间事了，继续前行，寻找门吧。
“桔梗大人。”
身后传来了郁子的声音。桔梗侧身回眸，郁子正跌跌撞撞，带着殷切的神色向她走来，看起来有许多话想说。
“郁子，”桔梗转过身来，“不回去找鸣泉先生吗？”
郁子来到桔梗的面前，她的双手中小心护着什么东西。瘦削的脸上，双眼亮晶晶的，如最纯粹的雪花，她捧起双手，桔梗的视线落在她掌心的晶石上。
一颗八色的晶石。一眼便能看出，是多个妖怪用元神凝结在一起的。
第28章
“桔梗大人，这是被您救下的七名妖怪，再加上我，给您的谢礼。”郁子说，“他们苏醒后，说什么也要答谢您，我们就商量用各自的元神和妖力，结成这块晶石给您，它可以化为坚硬的盾，保护出生入死的您。”
“……”
没有想到做惯了的事，会得到这样全心全意的回馈，桔梗一时失语。
郁子深深鞠躬下去，“桔梗大人，请您务必要收下啊！我们无以为报，这是所有人的心意！”
心震动得厉害，圈圈的回响声，酸喜又欣慰。握住晶石，微笑着说：“好，我收下了。”
而心里，某个缭绕她深心的叩问，终化作深深的思考。
什么是人？又什么是妖？
在这片大旱之地，她看到了最惨绝人寰的痛苦，又看到了最自私自利的人性。
降下大旱、利用所有人达成一己私欲的是妖怪，无辜被献祭的也是妖怪。残杀同类的是人类，为虎作伥的是人类，遍野饿殍、悲惨被杀的也是人类。
可还有一个叫郁子的雪女，让她看到，妖怪也能为巫女的善举，入龙潭龙穴，断臂舍命。
还有她顺手救下的妖怪们，素不相识，却以感恩之心，割元神与妖力回报。
污即是净，净即是污。
或许，他们眼中的世界，与自己眼中的，并无不同啊。只是身为人类的自己，天然更注意妖怪“恶”的那一面；而他们眼里的人类，贪婪、自私、虚伪的一面亦被放大。
现在想来，她所对话过的妖怪们，犬夜叉选择了“人”的那一面，杀生丸与钢牙仅是萍水相逢。到头来，她最了解的居然是奈落。
可她真的了解他吗？
她一直是站在自己的视角，漠视他所看到的世界。而这个世界，是属于人类的，也是属于妖怪的。人类会欢笑、会悲伤，妖怪同样有喜怒哀乐，有怨憎会、求不得。
忽然觉得，似回到白灵山之巅，拨云见月，破除迷障，看到更高远更深层的世界。
哪有什么既定的正邪之分？只有那颗勇敢、知恩图报、懂得不去伤害、懂得付出的——心啊。
“谢谢你们，郁子。”巫女眉眼温柔，像轻抚露珠的晨风。
郁子不解：“桔梗大人您说的哪里话，是您救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应该是我们感谢您。这点心意我们还都觉得不够。”
“不，很好，真的谢谢你们，”桔梗呢喃着感叹，“你们让我明悟到一些东西。”
郁子虽不大明白，但看到桔梗大人高兴，这就好，自己也想和桔梗大人再分享些快乐呢。
郁子拿出鸣泉写给她的信笺，“这封信，您一路送过来，保存得这样好，真的很感谢您。我想请您一起读信，可以吗？”
“嗯。”桔梗没什么不答应的理由。
郁子满怀喜悦，拆封，展开信纸，启檀口。很突然的，她的表情僵住了，信纸脱手，飘落下去。
这太突发的一幕，教桔梗微怔，下意识俯身捡起信纸，站起时却对上一张苍白的脸。
郁子向后蹉跌一步，像是遭受了看不见的霹雳般，颤抖着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想到什么，桔梗褐色的眸黯淡下去，随着读信的声音，深深的不忍如涟漪散开。
「郁子：」
「见字如晤。」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死了。」
「我错了，日子过得苦是我的命道如此，我不该咒骂都是你们妖怪害的。旱灾和战乱，和妖怪有什么关系？明明是天灾和人祸啊。我却说出那样伤害你们的话，我竟然说，这个艰难而战乱的时代，都是你们造成的。对不起，你那么善良，我怎么可以迁怒到你身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想去找你，可是，我的城主需要我们。我也想不当这个武士，但那样就连食物都吃不到了。我们的敌人，岛宫城，他们的武士太厉害，厉害的不像人。我们一直在输，一直在输。我无法离开战场，只能每天晚上在附近找你，一遍遍的去炎珠小姐的陶窑。我写了这封信，我想，即使找不到你，要是能遇到好心人，帮我把信带给你，也算是一点点希望。」
「马上我又要溜出营地，去找你了，这封信我已经抄写许多遍，不知道今晚，能不能找到你，能不能遇到愿意捎信的好心人。」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两天，最多两天，叶月城就彻底被攻占，到那时我们都会死。岛宫城的武士，他们不会留一个活口，他们凶残的好像原始的野兽。」
「我们大概没有机会再见面了，真遗憾没能亲自去你面前道歉。我只希望，在你心里，我还是你最好的朋友。不要为我悲伤，郁子，这个乱世，我解脱了。愿你能够幸福生活，这样就好。」
「鸣泉。」
“……”
桔梗捏着信纸的指尖，轻轻颤动。
这竟是一封，绝别信。
“叶月城，叶月城……”
竟然是叶月城……那个武士们口中，被岛宫城打败，没有一个人活下来的城池。
原来，在她还未翻山踏进岛宫城之前，鸣泉，就已经死了。
“桔梗大人，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郁子是想要强颜的，唇角展开的形状却比哭还要难看。桔梗大人为什么这样淡定呢？郁子突然想到，桔梗大人将这封信交给她的时候，对她说：如果可以的话，回去给他报平安吧。
如果可以的话。
“您是不是已经知道，鸣泉先生他死……死了……”
“我见到他的时候，在他身上看到黄泉的影子，只觉得他时日不多，”桔梗感到难过的情绪在一点点流进她的心，“我以为还有时间。”
郁子彻底崩溃了，双眼被泪光染红：“为什么？鸣泉先生……鸣泉先生……怪我！都怪我！是我的错！我不该为了一点小事和你吵架，不该一赌气竟跑到岛宫城！还有你，鸣泉先生……”
郁子歇斯底里地喊道：“仗那么难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帮你！你觉得都是自己的事，觉得和我不是同路人，你为什么这么自以为是！？我对你的担心，我想要帮助你的心情，你都不在意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我好后悔，桔梗大人，我好后悔……”郁子抓住桔梗的袖口，她是那么的难过，仿佛一生一世的悔恨都聚集在此，让人不忍看进那双剔透的眼睛。
“鸣泉先生和我抱怨，说世间有雪女，说不定就有带来干旱的妖怪。他说战国乱世，妖魔无情残忍，非我族类其心可诛！我生气了，明明我没有主动害过任何人，人类因为贪欲和崇尚暴力而发起战争，又关我们什么事？就是因为这么一点小事，我们吵得不可开交，我故意出走，平时总听人类提起岛宫城，我就想去看看，是我活该，都是我不好！如果那时候我们能坐下来好好沟通，倾听彼此的想法，我就不会失去他！就不会阴阳两隔了！”
桔梗只觉得，有一支呼啸的箭穿透自己的心脏。眼前的郁子，让她生出莫大的难过，她不知道心为什么那么空洞。她好像看到谁的脸，谁呢？犬夜叉吗？来自五十年前遥久过往的犬夜叉吗？还是，别的谁呢？渐渐的这张脸化为自己的模样，她尝到唇角一抹咸涩的湿润，才发现，竟已是一滴泪落下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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