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两道几乎同步的中年女声:“观主,东西都采办齐全了,咱们回去吧。”
“不忙。”抱着扶荔的观主说,“素容,你再去采买些女婴需要的东西。素恒,我记得山下李家的母羊前月刚下了崽子,这时候小羊应该能吃草了。路过李家时给他们家五个刀币,把那母羊牵上山去吧。”
一头羊其实要不了这么多,但山下的十几户人家都是隶属黄花观的奴隶,日常种了蔬菜、打了野物,都会孝敬到观里来。观主慈悲,也对他们多有关照。
“观主,这个孩子是……”
她们很快就看见来观主怀里抱着的婴儿,素容皱着眉问了一句。
观主语气温和地说:“她的父母狠心,把她丢弃在了医馆外面,可惜医馆的吴巫医回乡探亲去了。我恰好路过,就把她拣了回来。”
“观主慈悲。”素恒仔细看了看婴儿身上的襁褓,奇怪地说,“看这襁褓的料子,虽然不是极好,却也不算差了。能用这种料子做襁褓的,家里必然不缺这口吃的,好好的孩子怎么扔了呢?”
观主没说话,只是把婴儿贴着她胸口的那半张脸露了出来,眼角下面有一块核桃大小的红斑,像是一朵不规则的海棠花。
“这……”素容到抽了一口凉气,语气一下就充满了怜惜之情,“好可怜的孩子,他们的父母也太狠心了!”
扶荔试探着睁开了眼睛,虽然什么都看不清楚,却仍旧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扭过脸去。
被婴儿圆溜溜的眼睛无声注视着,素容下意识露出笑容,声音比方才更加柔软:“这孩子的眼睛真漂亮。”
“是呀,好一双天生的水杏眼。”素恒也赞了一声,拉着素容说,“师姐,咱们先去给她买些柔软的布料做衣裳,再到银匠刘的铺子里,托他打个平安锁。她父母不疼她,有咱们和观主疼。”
素容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对观主道:“既然要打长命锁,必然得把名字錾上。观主,她是你捡回来的,还得劳烦观主,给她取个名字吧。”
观主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说:“她无父无母,却与我有缘,俗家姓氏便随了我吧。至于道号嘛……”
她斟酌了许久,连续想了好几个都觉得不好。忽然看见窗外有一株荔枝树,不由眼睛一亮,笑道:“我院中那株荔枝最是茂盛,就叫她扶荔。”
既然是她的弟子,就该从“扶”字辈。荔枝树存活千载仍可挂果,取个“荔”字,是希望她的生命力就像那株荔枝树一般,旺盛而长久。
“扶荔?”
“扶荔?”
素容和素恒都在嘴里咂摸了一边,欢喜地对视一眼,都笑道:“好,就叫扶荔。”
两人明着是赞道号取得好,实则心里明白,观主肯让这孩子随她的姓,就是有意收做亲传弟子。
亲传弟子的地位非同一般,观主没有亲子,亲传弟子便与亲生子无异了。
这孩子的出现,能减轻观主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的思念,素容二人就愿意善待她。
两人怀着心思出去了,观主抱着她轻轻晃了晃,扶荔的注意力立刻就就被拉了过去,对着眼前模糊的人影“咯咯”地笑。
观主轻轻捏了捏她白嫩的脸蛋儿,声音含着笑意,柔声道:“扶荔,小扶荔,真是个乖孩子。”
扶荔嘴里“咿咿呀呀”地回应她,在心里暗暗庆幸:还好和前世的名字一样,不用再重新习惯了。
得到了正向反馈,观主十分惊喜,逗她逗得更起劲了。扶荔一遍又一遍地回应,恍惚间竟然分不清,俩人究竟是谁在哄谁了。
好在婴儿的体力有限,精力也有限,玩了大约两刻钟,扶荔就觉得自己眼皮开始变重,不由自主打了个呵欠。
观主这才惊觉,连忙在她背上轻轻拍哄,没过多久就把孩子哄睡着了。
但她却还舍不得把孩子放下,一直抱在怀里,目光温和地注视着白嫩的婴儿。
直到素容和素恒再次返回,素容满脸心疼地上前劝道:“观主,你抱了这么久,胳膊肯定酸了,让我抱一会儿吧。”
观主下意识扯出一抹笑容,待反应过来眼前两个都是自己的心腹,又瞬间放松。
“好,你也抱一会儿。”她慢慢松开手,任由素容把孩子接了过去,忽然问道,“素容,你说那个孩子如果生下来,是不是也像她这么可爱?”
素容动作一顿,和素恒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满脸担忧地看向观主。
素恒劝道:“观主,都过去了。那些人……他们都遭了报应了。”
“是呀,都过去了。”观主笑了笑,眼泪却流了下来,“他们遭了报应是活该,我的孩子却永远活不过来了。她还那么小,才刚成型,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
两人忙一通苦劝,总算是把人给劝住了。
素容把怀里的孩子往前送了送,笑道:“观主你看,必然是女公子在天有灵,不想让她母亲孤单,把这孩子送了过来呢。”
“可不是嘛。”素恒也道,“若不然怎么就这么巧,她父母把她放在医馆门口,吴巫医就回乡探亲去了呢?”
吴巫医为人最是心软,他们夫妻又多年没个孩子。若不是恰巧探亲去了,必然会收养她的。
素恒越说越觉得是,就连听的那两个也在心里认可了,观主看向扶荔的目光更加柔和。
见她不再为滑胎的女儿伤心,素容和素恒对视了一眼,都松了口气,越发觉得这孩子来得好。
第3章
玉苍山,翠云峰,黄花观。
这是扶荔如今生活的地方。
玉苍山位于戴国西南,是戴国第一高山,也是戴国国君戴伯的家庙所在地。
而收养扶荔的华镜元君,本是戴伯幺女,大商宗女。及笄之后与长姐为媵,一同嫁给了寒氏太子。
后先王成汤驾崩,因长子太丁早逝,相国伊尹拥立太丁之弟外丙。外丙在位三年病逝,伊尹无法,又立外丙之弟中壬。中壬倒是比外丙在位久,但也就多了一年,第四年便
崩逝。
外丙再无同母弟,儿子的年纪也都还小。在王维频繁更替的当下,幼主继位并不利于邦国的稳定。
这个时候,成汤太子太丁的长子太甲已经成年了,伊尹与亳邑贵族商议后,干脆拥里太甲继位。
奈何太甲顽劣,导致朝纲混乱,伊尹为了大局,只好流放了太甲。
以寒氏为首的十家贵族反对伊尹,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起兵。戴伯本是公室诸侯,却在寒氏叛乱时没有任何作为,打着骑墙的主意。
后来寒氏兵败,主支被诛杀殆尽,旁支流放。
当时华镜和长姐几乎前后脚怀了身孕,长姐怀相不好,听闻噩耗受惊早产,出大红去了。
华镜和两个堂姐妹、三个表姐妹都被娘家派人接了回去。
戴伯急于和叛逆撇清关系,就不顾华镜的哀求,让巫医开药,强行落了她腹中已经成型的胎儿。
那是个女胎,依稀能看出五官,生得和华镜颇为相似。
华镜深受打击,一来觉得父亲心狠,二又不齿于父亲在寒氏叛乱过程中的骑墙行为,便不愿尊父命再嫁,而是带着嫁妆和陪嫁的仆役、奴隶,在家庙黄花观里出了家。
戴伯心里也另有打算,非但没有阻拦,还把长女的嫁妆也给了她,私底下还另外贴补了许多。
过了三年,太甲回归,明白了伊尹的苦心,奋发图强,整顿朝纲,使得政治清明,百姓安乐,恢复了先王时期路不拾遗的盛况。
朝政步入正轨之后,太甲下一步要做的,自然是清算那些在寒氏叛乱时不肯出力的公室诸侯。
而戴伯,就是其中之一。
当初戴伯之所以同意幺女在家庙出家,就是因为以伊尹、闻仲为首的亳邑贵族在平定寒氏叛乱时,反应太过迅速,手段太过干净利落。
那时候他已经预感到情况不妙,命戴国巫医再三占卜,结果都一样:戴国的一线生机在幺女华镜女公子身上。
这个时候讲究“不绝人宗祀”,因为贵族们大多相互之间都是亲戚,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没看叛乱的寒氏等国,也不过是诛杀了大宗主脉,剩余的旁支小宗虽然被流放到了偏远之地,也还是给划了一块封地吗?
虽然新划的封地极端贫瘠,还要时刻遭受野人的侵扰,那也比温饱和性命都没有保障的平民强吧?
至于奴隶,更不用说了。
华镜是是公室宗女,又早早出家了,还是在家庙里侍奉祖宗神位的,举家流放时就没有牵连到她。
也就是说,戴伯暗中交给她的那些财产,也都没有被亳邑收回。
戴伯带领族人们被发配到偏远之地后,就曾暗中派人找华镜索要过财产。当时华镜只给了一部分,剩余的只说要留做采购香烛牺牲,用以供奉先祖。
这个理由十分正当,非常符合这个年代的道德观。来人就没多说什么,带着拿到手的一部分钱财,暗中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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