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轻扫春黛,唇色柔润,面上虽还有些病后之清减,却叫人觉得内敛如玉,气度自内而外地转了模样,不再是昔日那个缠绵病榻的江南闺秀,而是一派主母之仪、掌事之尊。
周瑞家的眼前一亮,不禁赞道:“以前只见二奶奶素雅如兰,如今这一身,才是真真正正我们贾府的主母风范。”
她这话并非奉承。过去不管是荣府的太太,宁府瞧着温和的尤氏,哪一个在外头不衣饰整饬、威仪端然?便是笑里藏刀的琏二奶奶,也总是光彩照人、引人夺目。
可反过来,同是管家的黛玉因着自己还未与宝玉成婚,而维持着闺阁中的装扮,甚至因为老爷和大太太的接连丧命,黛玉时常一身素衣,免得在下人面前减了几分尊贵。
“总觉得自己病气太重,醒来一场梦,忽有些念头。或许换换心情,也有别样的效果。”
黛玉坐下时,莫云还搀了一把,只淡淡道:“我让小红多留心后楼各处,免得奶奶如今病还未好,多加糟心。”
黛玉听了,脸上这才浮现出今日第一个笑容,语气也柔和几分:“有心了。”
裴石在佛门清修十年,红尘脂粉,富贵华服难以乱其心神,只是这一身华服道将病色掩饰了*不少,反添几分凌厉之气,叫他多看了几眼。
黛玉察觉到他的视线,眼角一挑,含笑问道:“裴总领,闯贼可曾审出什么?”
“杀了俩人,嘴都已经撬开了,在议事堂等奶奶发落。至于带人入府的贾蓉,叫人单独看押了。”
他语顿片刻,眉微蹙,“二奶奶可要亲自过问?”
“不……”黛玉自然是要亲自去听听的,只是在此之前,“得先把议事堂那些闯贼处理干净了。”
黛玉打量着裴石,“我听那贼寇之首所说,他们似乎在进京的闯王麾下,你可知?”
裴石点头,回道:“我们在返府途中就被人劫道,便知府中恐有变。那些人自称是闯王麾下,五日前起便已潜伏在府外盯梢。”
“五日前?”黛玉眉眼一挑,正是卜家兄妹入府之时。
她停了停,忽然换了个问题:“拦住你们的贼人……你如何处置的?”
裴石沉默半息,才说:“京中贼寇众多,不过是除害,免得往后还有人受害。”
黛玉笑了笑,拂手轻道:“做得挺好。”
周瑞家的被要求留下来与紫鹃重新清点人丁册子,清算府中损失。
而黛玉一路往议事堂去,一边还仔细问裴石城外如今的现状。莫云跟在身后搭不上话,但是也能隐约觉得当家奶奶好似对一些事情更加上心了。
议事堂内,十数名贼寇早被五花大绑跪倒,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则是一同入府的。
先前裴石杀了两话多的,这些人七七八八拼凑了些事情。
黛玉不坐,径直走上前,低眉直问:“你们是听谁之命入府?”
众人一时默然,直到裴石长剑轻响出鞘一寸,才有人战战兢兢地答:“赵大膘……我们跟着赵大膘进京,是……是他带的队。”
这不是黛玉要的答案,再问:“赵大膘听命于谁?”
“是……是闯王张才良!”那人慌张回道,“我们义军,随他一路进京。”
黛玉这才缓步走回主位坐下,语气不疾不徐:“赵大膘非其心腹,否则便不会独闯我府。”
“这……我们只是跟着混口饭吃,京中几家国公府便是分了你们这家给我们,哪里知道上头怎么打算啊……”
“知道多少,便说多少。”黛玉笑盈盈地说,话音却让人心头发紧,“趁天色尚早还能放你们离府,出了这门,生死与我们无关了。”
第55章 京辇之下2
这帮人里也不是全然蠢人。赵大膘一死,若他们空手而回,还说他们被一破落户杀得丢盔弃甲,怕是没脸见人还要被问责。
面前九死一生,后者也难说不是死路一条。
他们心中惴惴,却不知,黛玉也正是如此打算。
她衣袂轻曳,唇边浮起一抹浅笑:“若诸位实在拿不定主意——府中还有几只饿极的活尸,今日府里受损颇多,倒也缺些填补的。”
此言一出,众人瞬间变色,竟有两人噗通跪地,接着其余人纷纷跟上,磕得额头砰砰作响,个个如竹筒倒豆子般,将所知京中闯王一事和盘托出,不敢有半点藏私。
殊不知,所谓的“活尸”,也早被护院清除干净,此时不过是她借刀唬人罢了。
将近一个时辰,十余人你一言我一语,碎片般拼凑出了京中局势的诸多端倪。黛玉虽听得心头纷乱,却面色如常,直至末了才缓缓起身,掸了掸衣摆。
“你们若愿留府,须签下身契,从今往后安分守己、听从调遣。若不愿,也无强留之理,今日府门自开,愿走便走。”
她还需要回去好好想想,转头道:“莫云嬷嬷,交与你了。”
莫云看着家丁们替贼人松绑,愈发觉得不妙——这不是放虎归山、养虎为患么?
她皱眉迟疑片刻,终究快步追上进了后楼的主子。
此时,黛玉正与裴石低声商量。她听得脚步声来,目光轻轻一挑,裴石立时噤声,侧身而立。
莫云说了自己的顾虑,并不无道理。如今京城形势不明,只见夜行活尸,闯军逼宫,就连朝廷如何都不可知。
京中局势风云诡谲,便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乱局。
黛玉缓缓抬眼,深秋已至,暮气沉沉,天色比以前早一些暗了下来,约莫不用多久,便要入夜了。
“嬷嬷,”她轻声道,“开门放人之时,要小心活尸。”
只此一句,莫云一顿。
裴石恭敬的抱了个拳转身离开,黛玉颔首,步履轻缓地转身上楼。
莫云望着那背影,轻叹一声,亦不再多言,转身追上裴石。
府门之外,有人踟蹰不前,也有人终于还是留下。
“你傻呀?大家都想着一朝翻身,这就在临门一脚了,你怎么还卖身入大户人家?还是个破落户!”
“可在这儿,至少还有口饭吃……”
莫云瞧着留下来的三人,他们不像穷凶极恶之辈,反倒是眉眼间透出几分老实和怯懦,站在人群边缘被人质疑,也不敢与人对视。
毕竟,要是家有薄田,不愁生计,谁又会起事造反,卖身为奴为婢呢?
准备送出府的贼寇,被分批赶入两辆箱车,其中一箱车是尚存一口气的,另一板车,则全是尸首。
角门开,车辘滚动,十余名护院或骑马或驾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荣府。他们不急着处理这些人,而是沿着午间的路重新折回——要去寻回那两车临时弃置在巷中的药材。
幸好那巷子白日人迹罕至,货还在,边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人也在那。
一整车的尸首被倾倒在此,跟着地上的同伴一起,只是这些人中有的入夜后便会成为活尸。
马车换好,裴石淡声吩咐:“张顺、倪二,你们先带货回去,别停留,免得叫人盯上了。”
两人应下,带几辆空车原路返府。裴石则留了赵安和两名护卫,继续驾着载人那辆箱车缓缓向前。
车内十余人挤在一起,听着车停、卸载、又重新出发,面面相觑,皆心生不安。他们被捆着,还封口,问不得,心头七上八下。
说好的放他们回去,究竟要去哪里?
“裴总领,前面有户人家,是前兵部侍郎一家。”
这次他们没等多久,马车前行不过一会,便有人打开了箱门,叫他们下车。
十来人下了车,眼见他们进了一处普通的宅子,门破瓦碎,却干净整肃,好似未曾有人造访。
护卫们只是将他们赶下车,便驱车退至门外,没有给他们松绑的意思。
众人正要开口发难,一只瓦罐在院心砸碎,一瞬血腥四溢。
屋中忽有悉悉索索之声,一道门后,有微微碰撞动静传来,像是某种“人”正从死寂中被气息唤醒。
裴石眯眼看着那滩暗红缓缓渗入砖缝,带着身边的护卫出了院子。
众人疑窦丛生,可还没来多想,只见赵安用力将一瓦罐砸到地上,瞬时一滩血从罐子中崩出,小小的院子中立刻弥漫着浓重的血气,不过多久,只听木门序言的屋中似有骚动。
他并未看那些贼人一眼,只将厚重的院门关紧、上锁,冷然听着屋内已经发出惊恐低鸣。
这一刻,旁人眼中持箸不伤蚁命的佛门弟子,不见了。
唯有一个裁决尘世恶因、却不沾一丝因果的冷面刀人。
门上传来惊慌奔逃的撞击声,短促而凄厉——仿佛正在偿还自己种下的血债。
一旁的护院低声问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裴石瞥了他一眼,平静答:“我们既拿了刀,便不能与主子一般,妇人之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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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旌新调的药方里加了神香安魂的药,黛玉这一觉睡得沉实。可惜白日睡太多了,夜半醒来,便怎么也没办法再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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