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盖提亚从不会错过他的任何一句话。
在樱花树下，一对刚刚正式确定关系的恋人, 试探着去光明正大牵对方的手，然后紧紧拥抱。
既然确认了关系, 那自然得更进一步, 于是盖提亚顺理成章提出了同居的想法。
罗曼医生扭扭捏捏了半天, 同意了, 完全不知道对方或许早就“登堂入室”许久。
他问盖提亚：“不需要再回去拿点东西吗, 搬家是个大工程吧。”
“我没什么非带不可的东西, 那里对我来说, 不过是一个临时的停留站, 走之前和来之后, 不会对它带去任何改变。”盖提亚说。
祂在这里居住的三年，房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就算抱着体会那个人生活的想法，可像人类一样费心经营一个所谓自己的“家”，这种事情祂认为毫无必要。
可是祂的王和祂的想法在这一点上很有分歧。
终于到了攻略有用的时候了。
罗曼医生兴致勃勃地拉着盖提亚，走进了商场的大门。按照他得到的建议，情侣的话，好多东西都成双成对才行，正好他也有换掉家里一些物品的想法。
但很快，他就苦恼起来。因为无论他问盖提亚喜欢什么，盖提亚都没有一点意见，只说听他的选择。
看来盖提亚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购物搭档。
罗曼医生叹气，他犯选择困难症的时候，盖提亚一点忙都帮不上，问祂区别，也只会给出一些完全客观的外观、材质甚至数据分析。
“我问的不是这个啦，是你单纯的、主观的，觉得哪个更好看？”罗曼医生强调。
盖提亚少有地迟疑了，目光在王指的三个杯子间逡巡。
“好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罗曼医生扶额，这就是网上说的，和不解风情的理工科直男谈恋爱的感觉吗？可不给出一个判断标准就没办法作出评判的盖提亚，更像一个人机吧。
没办法，他只好全盘做了盖提亚的主，在纠结的时候就闭上眼指哪个便是哪个，好不容易选完了所有用品。
回家的时候，罗曼医生突然停下脚步，问看过来的盖提亚：“那你之前，是怎么选择和我约会的餐厅的？”
盖提亚实话实说：“餐厅的话，是按照你的口味选的。”
罗曼医生隐约觉得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的？”
盖提亚面不改色：“观察久了，就知道了。”
“哦。”原来是这样。
罗曼医生轻松就被忽悠过去，压根没意识到，第二次见面就送了他甜品作为礼物的盖提亚，到底是怎么知道他嗜甜的。
但没关系，这不重要。
他们同居的生活非常和谐，蜜里调油之间，感情极速升温。就连罗曼医生的同事，都调侃他自从有了爱情的滋润，整个人都大不一样，每天闪闪发光。
脸皮薄的罗曼医生当即就脸颊泛红，慌里慌张转移了话题，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他也没忍住笑了，心想，是盖提亚把他照顾得很好。
只是，有时候，罗曼医生偶尔会觉得有点奇怪。
就比如现在。
自从盖提亚入住后，就承包了他们的一日三餐和家里的所有家务。祂的厨艺很好，每道菜都像长在了罗曼医生的味蕾上，罗曼医生超级满意。
他男朋友就是十项全能，天下第一好！
罗曼医生超自豪。
不过最近，罗曼医生总老感觉有什么东西藏在家里，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蹭过他的脚踝再偷偷溜走。
又来了。
这种冰凉的、柔软的、滑腻的感觉。
罗曼医生绷紧了神经，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盖提亚，对方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现。
也许是他的错觉？
他悄悄看了眼桌下，确实什么也没有。
等一等就消失了吧。
他忍耐着从脚踝那片的皮肤传来的微妙奇异的触感，按照之前的经验，它应该很快就会离开。
结果几分钟后，罗曼医生猛地从座位上站起，神情几度变化之间，迅速弯腰，挽起自己的裤脚察看，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顿了顿。
对面，他的爱人关切地望过来，问：“怎么了？”
“……没什么。”
罗曼医生说，他羞恼地想，那东西，居然沿着他的小腿往上爬，完全就是得寸进尺、不知羞耻！
不要让他抓住它。
他捏紧了筷子。
晚上，在罗曼医生熟睡后，盖提亚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在一片黑暗里，祂扼住自身体下方虚化出的黑色触须，阴沉了目光警告道：
不准再做出格的事情！
触须晃晃悠悠地在空中摇摆了几下，也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但盖提亚看着越来越多显现的触须，脸色越发难看。
这群家伙，祂信祂们，就有鬼了。
盖提亚已经做好了和王摊牌的准备，但奇怪的是，祂的王明明发觉了这一切，却依然保持了缄默，这样的态度，让盖提亚也拿不准该如何做。
祂摸不清王的想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这一走，就是几十年。
祂见证着祂的王像人类一般慢慢变老，头发慢慢变得花白，眼角逐渐有了皱纹，只有那双含笑看着祂的眼睛，几十年如一。
盖提亚有点无措，还有点茫然。
这是祂第一次见王老去。
备受天主眷顾的所罗门，身体和外貌永远维持在最完美的时期，从生前数十年到死后千百年，一直如此。
盖提亚懂得了死亡，却不太懂生命如何老去。
祂控制着自己的外貌，和王一同变老，却又有意调慢一点，好理所当然成为能够合情合理照顾王的那个人，直到一日王对祂说：
“盖提亚，不用迁就我，让我看看你本来的模样吧。”
“……是。”
默了很久，盖提亚闷闷地回答。
金色的长发、赤红的兽瞳、不似人的外表，祂半跪于王的身前，微扬起头，方便王的手抚摸祂的脸。
王的手，也有了岁月留下的痕迹。
盖提亚凝望着祂的王，握住王的手，紧紧抿着唇。
祂执拗地问：“你又要抛下我了吗？”
罗曼医生温和地看着祂，说：“我相信，你一个人，也能走下去。”
“不，我不是人，所以走不下去。”
盖提亚小孩子脾气地拒绝和否认。
罗曼医生用另一只手摸了摸祂的头，好声好气地哄：“那我希望，你能帮我去亲眼看看更多更远的风景，去见证未来的故事，可以吗？”
盖提亚摇头，笑着说：“王，同样的理由用第二次，可骗不到我了。”
“这样吗？那我还真是没想到。”
罗曼医生轻叹，沉吟着。
“王，你在想该如何用新的方法骗我吗？”
盖提亚语调很轻快，“但我不会再被你骗到了。”
“第一次，你要让我留下来，成为负责修正人理的守望者；第二次，你把我留下来，让我继承你的故事，和拯救人理的迦勒底一同经历；若是还有第三次，那我未免，也蠢得过头了吧。”
“王，我早已想透，若是我留不下你，决定不了你的离开和归去，”祂轻笑了一声，“一个人要做什么，旁人总是无法阻止的，再亲密也是一样。”
“但我可以决定我自己的结局。”
祂轻若鸿毛又重若千钧地将这句话掷下。
罗曼医生静静地看着祂。
“没有你存在的世界，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王啊，我早已不再恐惧消亡，这是您教会我的道理。”
假如你不带我走的话，那我还可以自己选择陪你一起。
“不行，盖提亚，你要活下去。”罗曼医生沉了神情，说，“我会成为你漫长生命的过客，你的故事不应该在我这里终结……”
盖提亚打断：“不，你是我生命里的唯一，我的故事就是只有你。”
罗曼医生长久地静默了。
许久，他说：“你一点也不听我的话，盖提亚。”
“我以为，您早就知晓这一点。”盖提亚完全不把这当成抱怨。
罗曼医生恨恨地揪祂的脸，埋怨祂：“越长大越不乖，现在都学会用自己威胁我了。”
盖提亚一点都不觉得痛，王的力度轻到对祂而言像羽毛拂过。
祂认真地问：“我威胁王，王会因为我心软吗？”
不心软的话，就不会埋怨祂了。
他自轮椅上站起，雪白的头发变长及地，容貌逐渐恢复年轻，眼眸也泛起了鎏金的色泽。
所罗门无可奈何地道：“我真是唯独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的荣幸。”
盖提亚亲吻他的指尖，眼眸盛满了他的身影。
对他的魔术式，所罗门一点气也生不起来。
盖提亚却很高兴，高兴的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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