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自然看出他脸色不对,少年额角渗出了冷汗,一张小脸苍白得可怕,连向来水润湿红的唇都没了血色。
应是做梦不安生被魇着了,哪吒心中轻叹,抬手想替他拭去汗珠,却被沈何偏身躲了去。
沈何身体僵住,不安地抿紧唇角。
哪吒望着他始终不肯和自己对视的眼睛,轻声道:“做噩梦了么?”
岂止是噩梦。
梦里发生的一切如同设置了循环播放在沈何脑中一遍一遍地闪过,有死透了的青龙,有血渍淋漓的指间抓着的龙筋,还有那双毫无怜悯和同情的眼。
沈何垂下眼皮,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哪吒放在他身侧的、白净修长的手指,喉头轻轻滚动一下。
“……父王已同你商议完了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还没从噩梦抽离。
哪吒无意识地摩挲着指腹,这是他向来心有焦躁时会做的动作,闻言轻撩了撩眼,“嗯”了一声以作回复。
如果是寻常的噩梦,小乖就算害怕恐惧,也不应当会牵扯波及到他。
只有一种可能,他和敖光谈话不超过一盏茶的功夫,小乖不仅睡深了,还做了有关他的噩梦。
沈何已无暇在意哪吒有没有从他的异样看出端倪,听见哪吒应声心上悬的石头算是落下了,“那便好。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捕那妖龙。”
他可能自己都没注意到,他说出“捕妖龙”三字时脊背颤了颤。哪吒道:“今夜子时。”
沈何偏脸看向他身后的水漏——现下已亥时初了,不到一个时辰。
他道:“会不会太着急了些……”
“早些将它捉回去,我也能早些和李靖掰扯清楚。”
哪吒坐在他床侧,殿内的龙兵虾将、包括珍珠嬷嬷在他得敖光允许进入沈何寝殿时便退下了。沈何攥了攥冰凉的指尖,忽略如鼓的心跳,伸手拉住面前人的手指。
哪吒似是有些诧异地掀起眼看着他。
“哪吒,”沈何依旧垂着眼,隐约能看见他睫毛下湿润的水光,“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
就算杀劫难化,就算他终有一天会杀了自己,沈何也真的希望……他能全须全尾归来。
哪吒回握住他的手,东海龙族属水,沈何身上的温度常年都像水一般微凉,但眼下他手指的冰凉却像坠入冰窟的冷。
“我会的,你不必担心我。”哪吒觉得自己压根看不了小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他越小心翼翼,哪吒的心就越酸涩,“你便听龙王的安排,好好待在龙宫,哪里都别去。”
他顿了顿,想问沈何是不是梦到他什么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关于他的噩梦,无非和杀劫有关。敖光对此讳莫如深,不代表小乖毫不知情。
“方才我在梦中,梦到你擒得了那妖龙。”沈何却好像知道他没能问出口的话,勉强朝他弯了弯唇,“只是画面有些……血腥,我深入梦里,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他看起来并没有他话中说的那么简单,哪吒却仍是应了,道:“许是这几日累着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再好生歇息一阵。”
见沈何点头,哪吒复从手中化出一只匕首。匕柄绘着流彩朝凤,匕鞘一开,匕身银刃反射着微光,显得十分锋利尖锐。
沈何不太懂哪吒拿出匕首地意思,迟疑唤他,“……哪吒?”
“这柄匕首可以穿越梦境,只要你想,它就会出现在你手中。”哪吒看起来有些郑重地将匕柄交到他手心,嗓音很温柔,“若在梦里遇见可怕的事物,便能用它划破梦魇。别怕。”
——他看出了沈何对他难掩的恐惧。
所以用这种方式叫沈何安心。
沈何眸光动了动,缓缓合握住匕柄。
他感觉床侧的人似乎无形松了口气。
沈何轻声道:“你好像很喜欢送我东西。”
哪吒怔了怔,旋即弯唇笑了,“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不送你送谁?”
在陈塘关的几年时光里,他确实没什么朋友。直到跟随姜子牙伐纣后,倒是有了能说得上话的。
但哪吒很明白,沈何和他们都不一样。
可究竟不一样在哪里……在他感情贫瘠的、成神后的生活里,无法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至少可以先跟着心走。
比他手指温度更冰凉的匕首如同龙宫里的定海神针,轻而易举地镇住他晃荡的心神。沈何把匕首安放在枕下,梦中的恐惧在哪吒平和的目光中渐渐褪去。
沈何道:“那我也送你一样东西。”
小乖的心情看起来显然好多了,哪吒心头也松快几分,低声调笑道:“这回总不该和龙王攀扯上了?”
倒不是怪沈何,沈何第一次见面送他的响螺上确实有沈何的法契,但响螺是敖光亲手所制,某种意义上来说,哪吒吹响一次响螺,沈何和敖光都会感知到。
所以他带小乖回陈塘关的时候便将那只响螺物归原主了。
有红莲法印在,他们是共通的。
哪吒不提还好,一提沈何便想到之前的糗事,暗暗恼了。他赌气道:“那你还要不要?”
“要、当然要。”哪吒正色道,“你想送我的我巴不得日日揣身上,哪能不要。”
……哪吒这家伙老说这么奇怪的话。
沈何被逗得双颊泛粉,一时不知消失多久的羞赧卷土重来。他轻轻推了推哪吒凑得过分近的身体,垂眸将指腹贴在自己颈上。
哪吒原本含笑的神情微冷,他来不及说阻止的话,下意识去拦沈何的手,竟被他凝出的法障挡了一下。
沈何眉头忽地蹙紧,很快舒展开,一枚水色淋淋的如同水滴般的鳞片落在他白皙的手心。
拔鳞的过程太快,哪吒眼皮颤着,说不出话了。
无论他给小乖什么,是他心甘情愿。或者说,在他眼中他是全然信任小乖的,没有原因,仿佛与生俱来。
但小乖……敖丙分明不是。
眼前的敖丙似乎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知一些他前世的事情,却没意识到他是重生回来的。
小乖约莫是知道他杀了前世的“敖丙”,所以起初才日日到东海观察他的行踪。然后被他威逼利诱捆到了一起。
明明对他有警惕和惧怕,为什么、为什么小乖还能给得毫无保留。
龙鳞对于龙族来说,绝不是轻易能给出去的事物。
沈何只半垂着眼默念塑型的法诀,把鳞片化成了一只……耳坠。
哪吒眸光微深,看着沈何认真地将鳞片戴到他耳垂上。
哪吒没有耳洞,但那鳞片像是有法力裹挟,稳稳当当地缀在他脸侧。
沈何弯唇,轻笑道:“好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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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哪吒走了。
他走之后,珍珠嬷嬷和敖光便来看沈何的状况。敖光一进他的寝殿脸便黑如焦炭,就连珍珠嬷嬷都神情复杂,欲言又止地看着沈何。
沈何茫然,“……父王?”
敖光在贝壳床床边坐下,沉着脸酝酿半晌,还是一个字都没说。
沈何:?
他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珍珠嬷嬷,嬷嬷一向是站在他这边的,哪怕这事在她和龙王看来都有些出格,她还是抬手在耳垂上点了点提醒他。
沈何悟了,看来他们进来的时候碰到了离开的哪吒,凭敖光的敏锐度,自然察觉到了哪吒耳上戴的龙鳞是沈何的。
沈何犹豫着想解释,“您听我说。”
敖光掀了掀眼皮,像是在说“我看你怎么狡辩”。
沈何:“……”
他蜷起腿整个人朝敖光的方向挪了挪,伸手扯住敖光的袖袍,软声道:“父王……”
可惜敖光在正事上软硬不吃,冷笑道:“你是真胆儿肥了。”
好熟悉的台词,正版和冒牌货说出来的感觉果然不一样。沈何没由来地有些热泪盈眶,“您不如听我狡辩一二。”
珍珠嬷嬷作为东海龙宫第一溺爱沈何的人,立马帮腔道:“大王,三殿下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
敖光:“呵。”逆鳞都能随随便便送人,他倒要听沈何能编出什么花儿来。
“我、儿臣与哪吒第一次见面,哪吒便赠了儿臣法印。”沈何万分诚恳,情真意切地为自己辩白,“我问过嬷嬷那法印的作用,是可以在危机时刻护住我性命的,对么?”
敖光没说话,沈何便接着道:“儿臣身无长物,无以回报,浑身只有那片逆鳞拿得出手了。”
逆鳞并非是方才拔取的。拔逆鳞太疼了,在他得知法印之事后,便起了要送哪吒逆鳞的心思,所以先前在龙宫时便忍痛取下,一直贴放隐在颈项处。
之前没有机会给出去,眼下哪吒要去擒妖龙,龙之逆鳞最为坚韧,可作刀刃也可作护盾,或许能助哪吒一臂之力。
敖光望着他小心翼翼看自己的眼神,缓缓叹了口气,扬手示意珍珠嬷嬷先出去,才道:“孩子,知道为什么父王不允你和哪吒接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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