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的寺人迅速应是。
太仆:“……”
太仆:“???!!!”
“陇西邽县地动了?”
太仆脸色大变,“殿下难道在邽县?这、这、这,殿下可无恙乎?”
夭寿喽!
怎么就这么巧呢,地动这样的事情,竟然也能让他们殿下给赶上?万一出点什么事儿的,可怎生是好呦!
“她不在邽县又能在哪?!”
秦王勃然大怒,用力地将手中的信件捏得皱成一团,“这个逆女,明知将有地动,不仅不退,竟仍往邽县去了!”
他一甩衣袖,叉着腰在殿中踱步,走过来,又走过去,只觉得心底有一团火在烧,越烧越旺,叫他整个人都要炸开。
“孽障!”
他试图冷静,但完全冷静不下来。
“寡人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孽障,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难道寡人没有教过她吗?她身边有这么多人,哪个不能往邽县去提醒,非得要她亲自去?她究竟有没有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里,有没有将寡人放在心里?!”
刚刚还在担忧太子殿下安危的太仆已经闭上嘴,在降低存在感的同时悄咪咪地瞥一眼秦王。
很好。
不仅声音在抖,手也在哆嗦。
太仆:“……”
侍奉秦王这个主君十余年,他还是头一回见他气成这幅样子。
殿下啊殿下,还得是你啊!
第871章 大秦(85)
嬴政气得心肝脾肺哪哪都疼。
刚刚还在庆幸他幸好还有个出色的太子能托付基业,但现在,他又觉得那些平庸的儿女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最起码在听话这一点上,远胜于他那时不时就平地一声惊雷、就差把他给炸上天的逆女。
她怎么能的?
她怎么敢的?
她是他唯一的继承人,是大秦唯一的太子,她身上承载着他全部的期许、维系着大秦的未来,又如何能在这样的时候将自己的安危全然抛在脑后?
早知道!
早知道……
早知道她的性子。
骨子里奉行的就是荀子“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的那一套,若将有地动的事情她不知道也就罢了,既正巧遇上,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袖手的。
有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那股子的气愤与恼怒梗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只在胸腔之中凶狠地横冲直撞。
“寡人就不该放她去陇西。”
秦王闭了闭眼,从来不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的人头一次感受到后悔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不如让她往河东去。
就算她耐不住性子想要掺和上一脚,韩国羸弱,又有大军在侧,无论如何也能护得住她,总也好过如今直直地往地动的邽县去。
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就算受了伤,大约也会报喜不报忧,只等着回来之后,再在他跟前撒娇卖乖地含糊过去。
这是她惯用的法子。
“这个逆女!”
他低低地骂了声。
可再不让他省心,这也是他最疼爱的孩子,是他如珠似宝地养大的、倾注了全部心血与期许的孩子。
沉睡在黑夜中的咸阳被唤醒。
城门大开,蒙恬领着秦王的手谕和兵符,前往中尉军大营抽调了一部精锐赶往邽县,再之后,蒙毅领着咸阳紧急调取的粮油盐布等物资和几乎整个太医院赶往邽县。
等到天明,担心得一晚上没睡着的秦王和同样睁着两眼到天亮的三公九卿们在举行廷议的章台前殿碰了面。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唉,愁。
这都是什么事儿?
唉,好愁。
王上啊,这回可千万得好生管管殿下,天灾无情,真遇上了,不赶紧跑也就算了,怎么还直直就闯进去了呢?
唉,愁死人了。
荀子也险些要厥过去了。
虽然在天下归秦的大前提下,他确实希冀大秦下一代是个行仁义、重民生的仁君圣主,可倒也真没必要如此。
这也实在是太激进了点。
是。
邽县的黎庶很重要,若能保全,自然是不折损任何一人为好。
可这是地动,是天灾。
世上没有人能预料到天灾的情况,身处其中者,是生是死,又岂是人力所能掌控的?
荀子只要一想到他的小徒孙在地动中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觉得眼前一黑,未来的日子简直毫无希望可言。
秦王打完了天下,谁来守?
他年愈八十了,活了一把岁数,好不容易才在秦王身上看到了结束这数百年的战乱不休的希望,又在太子身上看到了弥合七国离散的人心、不使天下再生动乱的希望。
天下战乱数百年了。
秦王虽好,可一统天下就耗费了半生心血,再让他来弥合人心,时间就不够了。太子虽好,可毕竟年少,若无秦王为她铺平前路,同样会陷入人寿有终事无穷的困境。
父女俩简直是上天赐下的主君,一者打天下、一者守天下,为苍生计,哪个都不能出事。
“夫子。”
韩非上前扶住荀子,宽慰道,“殿下……应有分寸,王上已遣人……去邽县,想来殿下……很快就归咸阳。”
其实他昨儿也一夜没睡。
殿下都跟他说好了,等到秦灭韩设郡,她会带着他一起去治理韩地,他连各种计划都写了一大摞,万一殿下真出点什么事儿,好不容易想开的韩非觉得,他可以收拾收拾去殉国了。
作为被秦王和太子喊去教导诸公子公主的法家老师之一,韩非可太清楚他们的水平了。
后继无人。
原来秦王也会有这种烦恼啊,他从前还以为,这种烦恼是他们六国王室特有的呢。
突然有那么点平衡了。
上天其实也没那么眷顾嬴秦,只是嬴秦运气好,一连几代都精准地摒除了废物、让最出色的登上秦王宝座。
……好吧。
还是有那么点眷顾的。
韩非不情不愿地承认。
“希望王上这次能狠下心,好生管束殿下吧,若是又轻轻揭过,怕是殿下往后依旧会如此行事。”
禁足?
家常便饭了都。
别说殿下自己不当回事,他们听了也不觉得有什么要紧的,大概也就不舍得对他的宝贝太子下狠手的秦王还在继续自欺欺人。
老夫子唉声叹气,无奈道,“虽说王上爱重殿下,可总得有人来做这个恶人。”
韩非沉默。
几息后,他慢吞吞道,“怕是……满朝重臣……都是这般想的。”
谁都希望有人能站出来管束殿下,谁都不希望这个充当恶人的人是自己,那就只能指望作为君父的秦王了。
但秦王本人么……
最纵容殿下的就是他了。
说着,韩非慢腾腾地抬头,灵魂发问,“夫子,你心中其实也不舍得教训殿下吧?”
毕竟,他也不舍得。
推己及人,大概夫子也是。
荀子:“……”
老夫子沉默几息,略有些恼羞成怒地瞪了一眼自家一把年纪了还没什么眼色的弟子。
“就你话多。”
韩非委委屈屈。
他有口吃之症,已经很少说话了。明明是夫子自己被他说中了心思,何以这样说他?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荀子的眸光透过渺远的天际,迢迢飘向远方,低低地呢喃,“殿下不该往邽县去,可正因殿下毫不犹豫便去了,才是真正值得黎庶敬仰信服的殿下。”
这才是他心中的明主。
知·荀夫子的明主·韫半是高兴半是忧愁地迎来了秦王火急火燎派遣来的蒙家兄弟。
“殿下。”
不必携带辎重、一路急行军的蒙恬先一步抵达,先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太子殿下,见她虽然穿了身简朴的麻布衣裳,但脸色红润、活蹦乱跳、确实没有半点受伤的迹象,才将悬了一路的心放下。
“臣冒犯,殿下恕罪。”
他先请罪,又紧跟着道,“蒙毅已携着各项赈灾物资往邽县来,至多明日晚间就能抵达,由他来接手邽县赈灾,还请殿下不必为邽县忧心,随臣启程回咸阳。”
知韫:“……”
“啊?这么急么?”
太子殿下磨磨蹭蹭、扭扭捏捏,小声打探消息,“恬恬,阿父是不是特别生气啊?我回去,他不会揍我吧?”
“臣不敢揣测王上心意。”
蒙将军微笑,“王上挂念殿下安危,出咸阳前,对臣与蒙毅耳提面命,务必要将殿下安然无恙地带回咸阳。”
知韫:“……”
她看了蒙恬一眼,又看了一眼,但始终没能换来他心软地给她透露有关她爹的情报。
完了。
她爹大概也许真的气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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