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谷雨故意推诿,在她弄焰火时, 就隐约感觉, 焰火火药本身存在不足, 火力始终不够大。
哪怕她用来玩的焰火,要用在现在的枪炮上,枪炮的钢铁承受不住, 必须做改进,使其变得更坚固。
这一系列背后的改动,涉及到大量的计算,不断试验改进。非一年两年之功,更非她独自一人能完成,需要大量算学人才。
放眼整个大清,也遍寻不着。
西洋传教士带来的各种学问,哪怕她再钻研琢磨,只能止步于此了。
西洋距离大清隔着千山万水,最新的学问传到大清,已经在数年之后。
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是在追逐着西洋的脚步,拾人牙慧。
为何大清不能有自己的钻研发现?
为何大清不能有自己的天文流数术立著?
因为九五之尊,帝王权势。
康熙本身通晓西洋学说,但他只算学到了皮毛,拿来点缀他的丰功伟绩而已。
终归而言,康熙所展现的雄才伟略,皆缘由他是皇帝。他最看重的,乃是他身下的那把龙椅。
回到府中,谷雨难得空闲,胤禛自是片刻都离不得,与她坐在炕上吃茶说话。
“汗阿玛很失望。”胤禛端起茶盏抿了口,微微叹息一声,“准噶尔一向不安分,大清与其征战多年,始终是汗阿玛的一块心病。这次与噶尔丹之战,大清输不起。赢了,漠北一带可以平安数年。”
谷雨沉吟片刻,歉意地道:“我脑子愚笨,实在做不到。”
胤禛抬手轻触谷雨的嘴唇,顺势亲了亲,笑道:“你若愚笨,天底下再无人敢称聪明了。”
谷雨只笑,有些话,即便是对着胤禛,她也无法言说。
因为,胤禛是康熙的儿子,出身皇家。无论他对她再好,能体谅她,支持她,他们仍是不一样的人,
兵将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时,先是要摊派兵粮。兵过之处,百姓再要脱一层皮。“贼来如梳,兵来如篦”,以战养战,便是如此。
乱世人不如狗,太平时日百姓的日子,也从未真正太平过。
这些,两世的谷雨皆亲身经历过。无论何朝何代,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胤禛即便愿意吃糠咽菜去体验民间疾苦,他始终是贵人,不是真正食不果腹,亦做不到与她一般感受。
谷雨也不敢强求胤禛与她一样,毕竟他改不了出身。就好比她如今的身份不同,她也不会再吃糠咽菜。
“戏台上那些唱戏之人,穿上戏服,演得再惟妙惟肖,我们心底都清楚,他们不是那个人。”
雨自己不在意锦衣华服,平时皆是胤禛吩咐府中替她做好四季衣袍。青兰头晚替她备好,她早起拿起就穿,从未操心过。
过年时,青兰准备了华丽庄重的朝袍。谷雨扯着身上蜀锦镶金边的袍服,淡淡道:“我便是这般。”
胤禛听懂谷雨的话中之意,她始终游离在外,始终是那个弓腰在倾盆大雨中的她。
“谷雨。”胤禛心疼起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道:“我永不会负你。”
“我知道。”谷雨神色平静地回答,对胤禛毫无怀疑。
她的笃定,并非他的宠爱,而是她有这个本事。她早已超脱了后宅的女眷,她称得上大清的国士。
“难得过年有空,我想明朝与小冬回乡,去阿玛额涅墓前上柱香。”
谷妻当年草草掩埋了,后来择吉日迁坟,与谷阿水葬在了一起。谷雨在当年丧事之后,就未曾再回来过,谷冬则会在清明与忌日时前去上坟。
胤禛温声道:“明朝宫中有筵席,最近汗阿玛忙着出征噶尔丹之事,我着实抽不开身。待过两日我闲下来。再陪你一道回去可好?”
谷雨婉拒道:“你去了,庄子又要摆出大阵仗迎接,我与小冬回去就行。”
胤禛哪舍得,只谷雨比他还忙,待他得空时,她不一定有空。何况,他敏锐地察觉到谷雨心情低落,她提出要回乡走一走,他更无法拦着,只忙去安排了。
翌日,马尔赛领着护卫,护送谷雨谷冬回到了乡下庄子。天气寒冷,车马一行走得极慢,太阳快要偏西时,终于到了他们以前的家外。
谷雨下了车,立在那里望去。面前依旧是三间泥墙草屋,不过泥墙厚重,屋顶盖着齐整的新草,院坝碾得平平整整,一看就是重新翻修过。
谷冬轻快地跳上前,笑道:“姐姐,快进去啊,屋外冷得很。”
马尔赛派了护卫打前锋,屋内收拾得一尘不染,炕烧得旺,还摆了炭盆,一进去就暖意融融。
谷雨在屋中来回走动打量,谷冬陪着她边走边解释道:“姐姐,爷说了,姐姐与我都不缺宅子住,这里是祖宅,留着原来的样式,回来时见着会亲切些。草屋顶每年冬夏皆要重新盖过,庄子中庄头时常派人来打扫,修葺,屋子完好着呢。”
谷氏夫妻的墓地同样有人看守,青兰摆上祭品,谷雨谷冬一道上前磕头拜祭。
“地上冷,姐姐快快起来。”谷冬灵活一跃而起,顺手搀扶起了谷雨,笑嘻嘻道:“姐姐若是被冻着,回去爷要揭了我的皮。”
谷冬斯文,只在谷雨面前活泼些。谷雨作势打他,他也不躲,任由她轻轻拍了一下。
岁月倏忽,无声无息而过。那个在破旧低矮屋子角落,无助惶恐的瘦弱孩童,长得比她还略高半头。当年脸上的冻疮痕迹已经淡去,朝气蓬勃,明亮的双眸中含着笑,说道:“姐姐,爷昨日找我叮嘱了许久,让我要看顾好姐姐。”
对胤禛的紧张,谷雨只拉长声音,不紧不慢地答道:“知道了。”
墓地离得不远,来时坐车久了,两人一道散步回家。谷冬指着周围的地说道:“姐姐,这一带爷圈成了谷氏墓地,以后谷氏从我们开始立族谱。姐姐的名气功劳都比我大,姐姐又为长,名字在我之前。”
落日余晖下,草木凋零,四周一片凛冬的萧瑟。
谷雨想起自己的两世人生,对族谱一事并不放在心上。人死如灯灭,即便能再世为人,与前世也毫无瓜葛。活着的时候,尽全力好好活,她并不需要后代子孙的香火。
远处的茅草屋门前,有孩童探出头好奇打量,家中大人怕冲撞到他们,赶忙拉了进屋。
灰扑扑的葛麻衣衫,冻得红彤彤,结痂的脸,一闪而过,却如烙铁般,刻在了他心上。
谷冬的脚步慢了下来,望着前面低矮的草屋,久久失神。
“姐姐,我以前也那样。”
谷雨嗯了声,“还有许多许多人都那样。”
一股悲怆涌上来,谷冬的眼眶倏地红了,他垂下头,不敢再看那些草屋,他们困苦不堪的过往。
谷雨问道:“你以后打算作甚?”
以前谷冬想要游历天下,去看海那一边的西洋。长在皇子府,谷冬的眼界自不同,清楚他的想法,不但需要银子,大船,还需要宫中答应。
有胤禛做依仗,谷冬无需科举也可以谋个一官半职。他不想出仕为官,作为译官的话,通晓拉丁文能派上的用场小之又小。
谷冬神色茫然,道:“姐姐,我心中没底。西洋来大清的人越来越少,在广州或扬州等通商口岸之地多些,我所学可能派上些用场。我以后打算去这些地方走一走。”
谷雨道:“如今西洋的学问,译文各不相同,错漏百出。你学过西洋学问,可将西洋的学问,译成汉文,还有我可以帮着你一道勘误。”
谷冬一楞,暗沉的双眸,顿时变得晶亮,高兴地道:“我就想与姐姐一样,潜心做学问!”
谷雨禁不住也笑了,说道:“我打算在庄子中收一些五六岁的孩童,教他们西洋算学。到时,你可以教授他们拉丁文。”
谷冬雀跃起来,旋即又关心地问道:“姐姐不管作坊了?”
“作坊做的那些东西,工匠们学会之后,我就派不上用场了。我也收不了太多,能帮几个是几个。他们跟着我,不一定能读出个名堂,至少能识字,算数,比放养种地要好。十人中,有两三人学有所成,就算得上成就。他们再传下去,代代相传,总归有大成之时,不再受制于西洋。”
以康熙的心思,绝不会准许如法兰西那样,成立皇家科学院。收些胤禛旗下的包衣奴才,算不得皇家的学问外传。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认为,天底下比她聪明的人不知凡几。让他们从小学起,在他们中间,肯定会有莱布尼茨,胡克那般的人物。
而这些学问,远非某个明君能相比。
谷雨在心底坚信,终有一日,如他们一般的穷人,会过上真正舒适安宁的日子。
到了谷家院坝前,姐弟俩并肩矗立,眺望着夕阳西沉的天际。
那里的云翻涌着,五颜六色,流光溢彩。
一条蜿蜒,通往庄子外的路,冻得坚硬厚实,白霜若隐若现。
这是他们姐弟出走的路,亦是他们来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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