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服侍的所有人都被吓得不轻，概因皇帝陛下实在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让他这样动气的人的确有，但……
不该是素来得陛下偏爱的太子殿下。
殿内人都不敢再站着，麻溜的屈膝跪下。
端坐首位的皇帝陛下仍旧沉默着，先前的失态更让他没有先开口说话的打算。
刘据想了想，先开了口，但并不是服软。
“我的确认为，寻长生不老药、求长生，是非常愚蠢的行为。”刘据直白道。
刘彻：“……”
跪着的其他人觉得自己可能没办法活着走出宣室殿了，毕竟陛下身边的人，谁不知道陛下毕生的梦想就是求仙长生，说不定打匈奴治大汉都得往后稍稍。
如果刘据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定会嗤之以鼻，在他爹眼中，玄而又玄的这些东西固然重要，但大汉当然是头一位的，汉武大帝倒不至于蠢到如此地步就是了。
皇帝陛下求仙这么多年，从没有人这样直白的同他说过这样的话，刘彻听得脑袋一懵一懵的。
臭小子！胆大包天！这跟直接骂你老子蠢有区别吗？
刘彻摆摆手，让其余人都退下，免得太子再说些骇人听闻的话，自己真被他气出个好歹，传出去有损太子的名声。
刘彻这样想着，心里不免又憋了一口气，自己倒是煞费苦心为他着想，可这个臭小子呢，一天天的，只知道气朕！
刘彻冷声问道：“你不满朕求神？”
刘据摇摇头：“求神和祭拜先祖，都是必须要做的。”
迷信也是巩固封建统治的一个手段，蒙骗愚昧的老百姓么，这招百试百灵。
刘彻的脸色和缓了些，太子好歹知道轻重。
“但被方士骗显然不是必须要做的。”刘据今天是铁定心要戳他爹肺管子了。
刘彻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敲了敲桌案：“你……你就非得提被骗是吧，朕被谁骗了？”
刘据看着他爹：“阿翁，要我给您数一数吗？”
刘彻：“……”
这些年，来向皇帝献媚的方士们，的确有些是骗子，但在被揭穿后，皇帝已经将他们全部处死了，能留在皇帝身边的，当然是真的有神通之人。
刘彻便道：“你未曾见过真的神异之人，才有此等想法，据儿，等你见过，自然就信了。”
刘据耸了耸肩，道：“比如呢，阿翁，您身边如今最有神通的是谁？”
刘彻挑了挑眉，他从儿子这个动作中看到了挑衅：“朕身边当真有一个，据儿，你要见他？”
刘据点头：“若是陛下许臣见他。”
刘彻当即命人宣李少君。
李少君，就是那个死了还非得被他爹说成飞升的骗子，您老对他这么好，也没见人来接您一块儿去成仙啊。
刘据一直很好奇，他爹的确发现了非常多的骗子，之后也不耽误他照常上当受骗，他就那么坚信仙人和长生是真实存在的吗？
即便是早期的封建社会，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这么迷信。
还是说，因为他是皇帝，他享受了诸多特权，所以他才能一次又一次任性的上当受骗。
刘据觉得自己摸到了真相，他爹一直被方士骗这件事，的确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骗子固然有很大的责任，但他爹也不是无辜被骗就是了。
刘彻命刘据起身，到自己身边坐下后，他忽然道：“据儿，朕有一个疑惑，自去年册封太子起，你不时有些奇思妙想，难道不是得天所赐吗？”
这个想法，当时刘彻还分享给了刘据，刘据当然没有承认，不过他也没有否认，在皇帝陛下眼中，不否认显然就是承认了。
刘据：“……”
原来我身上还背了一个锅吗？
110
第110章
◎惊吓。◎
虽然当时没有及时否认,但刘据现在可以弥补过失，他立即道：“没有！阿翁，我没有见过神仙,我不知道神仙是什么！这些全是我自己的想法！我天生聪明,是阿翁和阿母会生，不关神仙的事！”
刘彻：“……”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不该反驳儿子，不然岂不是认为他自己不行了？
“阿翁,我知道了。”刘据又道，“祖母当年梦日入怀，大汉才有了阿翁这样亘古未有的圣明天子,难道阿母当年也做了什么梦,所以你才以为我是得天所赐？”
……并没有。
刘据的出生，堪称平平无奇,如果不是因为他是皇帝盼了多年的儿子,他本不该引人注目的。
而且，身为一个封建帝王，刘彻虽然十分迷信，但利用迷信糊弄人那一套,他也非常懂。
——所以，他时常怀疑母亲的所谓梦日入怀是编出来的噱头。
——过于不敬,而且是在拆自己的台,刘彻只是偶尔偷偷在心里想一想。
刘彻揉了揉鼻梁，道：“……亘古未有的圣明天子，以后不准说这种话。”
皇帝陛下对自己的确十分自信,但……这么自信就有点超过了,刘彻有点受不住。
刘据没忍住笑道：“遵命。”
少时,李少君来见驾。
李少君已经不年轻了，但因为皇帝礼遇，他生活富庶，瞧着还很有精神。
刘据跟着他爹起身迎接了这个十分成功的骗子，毕竟上辈子他可是混到死都没有被他爹拆穿骗局。
李少君恭敬地回了礼，落座后他向刘彻道：“臣昨日用丹砂炼制了黄金，正要献给陛下。”
李少君在成功让皇帝认为他是个几百岁的人后，就提出了他的延年益寿小妙招，丹砂炼成黄金，再用这个黄金制成的器皿饮食，就能长寿了。
刘据不由嗤笑一声，这也就是李少君死的早，若他多活几年，他爹多吃点水银，八成得折寿。
不过话说回来，这年头还会用青铜器具，那东西也不见得多安全，所以……这点儿丹砂，可能也没多少危害。
刘据心道，我爹身体可太棒了。
这一声笑将刘彻和李少君的眼神都吸引到了刘据身上，刘彻脸上的笑容一僵，他抿了抿唇，神色莫名，但没有说话。
既然敢骗皇帝，那就不是一点儿心理承受能力都没有，李少君见状不妙，却还是岿然不动，他笑向刘据道：“臣说了什么话，倒引得殿下发笑？”
刘据没忍住笑了两声，方道：“我高兴呢，阿翁能够长命百岁，我为人子，自然高兴，难道不对吗？”
李少君笑着恭维道：“殿下仁孝。”
“难怪阿翁说先生有神异呢，果然能看懂我的心思。”刘据赞同地点点头，“我孝顺阿翁，所以不忍阿翁上当受骗。”
李少君淡然道：“殿下多虑了，陛下乃天子，谁敢蒙骗陛下呢。”
刘据道：“先生此话不实，当然有人曾骗过陛下，虽然那些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但他们活着的时候，总还算个人。”
李少君摸了摸白花花的胡子，他已经一大把年纪，不知道还能活几年，但……他显然没有看淡生死，听着刘据这些暗示意味十足的话，他心底忍不住发紧。
自武安侯死后，他一直只为皇帝用丹砂炼金，很少再展示他所谓的神异，应该没有露出破绽才对，怎么会忽然被盯上了？
李少君当然想不明白，因为这一次……他的确称得上是无妄之灾了。
“据儿。”刘彻沉声道，“说正经事。”
别提他被骗的事了，陛下还要脸呢！
刘据笑了笑，道：“阿翁，我没什么要说的，我只有一件事，恐怕要劳烦李先生。”
李少君偷瞄了眼没什么表示的陛下，谨慎道：“不敢，请殿下吩咐。”
“吩咐不敢。”刘据笑道，“过两日，我想请先生再进宫一趟，阿翁，可以吗？”
尽管不知道儿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相比于方士，刘彻当然更相信自己的儿子。
尽管儿子老提他被骗的事，真的很让人火冒三丈！但亲疏远近，皇帝陛下还是能分清的。
且刘据素来孝顺懂事，刘彻心里万分疼爱这个长子。
刘据那些话，相当于是在忤逆皇帝陛下，换了别人，哪里还能好端端坐在这里？
刘彻心道，臭小子，不过是仗着朕疼你，才敢这么得寸进尺不知天高地厚。
当着外人的面，刘彻很给儿子面子：“嗯，改日朕再召先生。”
李少君意识到皇帝态度的转变，但他无可奈何，只能听天由命。
可是，他究竟是哪里惹了眼，招致陛下怀疑的，李少君百思不得其解。
刘彻今天不想跟李少君多说话，见刘据没有言语后，他就将人打发走了。
“据儿。”刘彻揉揉眉心，“你要做些什么？”
刘据笑道：“阿翁，这个需要保密，这两日我要做些准备，您不能让人去偷窥。”
刘彻头疼道：“偷窥……你把朕当成什么人了？”
刘据好心提议道：“阿翁，今日您有些累了，少理些公务，多歇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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