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金发少年自然是前几天在那巷子里遇到的所谓族人。
名为亚兰。
最初知道这个人的身份时,酷拉皮卡第一反应自然是莫大的震惊,随之就是难以控制的激动与欣喜,甚至一时涌起的感性盖过时刻维持着的理性,语无伦次地想要询问很多事情。
比如想问他是怎么活下来的,问他怎么现在才来找自己,问他是否知道当年屠村的真相和更具体的内幕……想问的事情很多很多,但这一切都从对方那完完全全陌生的气息中渐渐冷静下来。
于是很快他就明确这人并不是他所熟悉的族人,至少他从未听说过他们族内有一个叫亚兰的人。
他们窟卢塔族一共129人,彼此之间十分熟悉,所以他不可能记错。另外就是对方的打扮虽和他很像,但有一定的差别,就比如服饰颜色上的区别。更重要的是,对方身上传出来的气息很危险,不是杀人狂那种浑身的血腥杀戮之气,而是一种更纯粹的野性,仿佛是来自盛行丛林法则的原始社会的野兽。
但独属于窟卢塔族的特殊火红眼不会说谎,这人确实是窟卢塔族的人。
后来经了解,酷拉皮卡知道了窟卢塔族另一支族人的存在,包括那神秘的预言,不过不算细致,因为亚兰并没有多少兴致和他说那些。
当时听完那些事情,酷拉皮卡是何种心情?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很复杂,有发自内心的欢喜也有说不出的失落,欢喜自然是得知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窟卢塔族族人,他并不是孤身一人,失落则是他们之间终是隔着一层跨越不了的阻隔,毕竟在上千年的分离中,他们很多习性和传承文化有很大区别。
比如他们祭祀的祈祷文里歌颂的是上天和土地,而亚兰他们歌颂的是神女和猎物的血肉……终是无法代替那些死去的族人。
但不管怎么说,酷拉皮卡对同族的人都报以最大的善意和珍重,在得知对方无处可去时自然愿意收留,直到——
“你一定要当什么人类的保镖么?”
亚兰以一个非常奇怪的姿势横躺在单人沙发上,头和脚都自然垂落在沙发的两侧,金色的长发垂落一地,说话的时候移开搭在脸上的关于‘近代人类史’的书,百无聊赖地看着酷拉皮卡,说出他这段时间以来重复了好几遍的话。
“都和你说了最重要的不是去找‘眼睛’而是找主人,你为什么非要执着当保镖?”
听到这话,酷拉皮卡将唇抿成直线。
直到他发现这他和这家伙说话不投机。
一开始还能正常聊天,无论是人类通用语还是属于窟卢塔民族语他都会,前者用的有点生疏,后者虽然有不少词义发生变化且在语调上也有差别,但都不影响他们之间的交流。所以他通过亚兰了解到了很多。
但很快他就发现他和这个族人说话说不到一起,在谈论起关于回收族人的‘火红眼’时,对方近乎是用冷淡且随意的语气说‘只要找到主人能解决’这种话。
如果只是单纯冷淡且不关心,酷拉皮卡或许只是有点不舒服但不会在意,因为他能理解,毕竟他们虽是同族人,但彼此并不熟,没有感情也正常。但对方的态度是那种近乎冷漠的随意,并表示他应该将此事放一放,寻找所谓的主人才是正事。
这点上酷拉皮卡哪里忍得了?
从被灭族的那一天起,他的人生目标就只剩寻回族人的所有遗物并杀光灭族的凶手。作为同族,亚兰不伸以援手也就算了,居然妄图干预他的决定。
是以他对亚兰的态度就冷淡了很多,哪怕这几天对方一直待在他这里,他也很少搭理过对方。
他不好奇也不在意亚兰口中的‘主人’是谁,更不想和他争论太多,只想完成好眼下的工作拿到拍卖会上的第一对火红眼。
“我觉得我没必要重复我所行之事的理由。”酷拉皮卡脱下最外层的衣服,准备去卫生间洗漱一番,“既然你想去找什么‘主人’完全可以自便。”
亚兰像是完全没听出酷拉皮卡声音里的冷淡,只是将手上的书随意扔在地摊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上明晃晃的吊灯看,直到眼睛出现光圈重影才移开眼睛看向站在洗漱台前洗脸的酷拉皮卡。
在酷拉皮卡将龙头拧上、哗哗水声停止后,亚兰才开口:“你觉得如果我找到了还会待在这里么?”
诚如酷拉皮卡说得那样,亚兰对酷拉皮卡所在的这一支窟卢塔族的好奇大于同情,遇见酷拉皮卡实属意外。
他最初跑来这边的世界只是想找他的主人。
但人类世界比他想象中的大,他找了好几个月,甚至都把人类世界的文化和常识都学得七七八八了依旧没找到他的主人。
而后在无聊发呆的时候遇见了酷拉皮卡。
同族之间总会有莫名的吸引,哪怕酷拉皮卡带着能遮蔽瞳色的假瞳,他那奇特的打扮也让他一眼就认出了身份,带着对同族的好奇和天生的亲近,再加上一时半会找不到主人,他便一直悄悄跟着对方观察起来。
这一观察自然发现了一些他无法理解的行为,比如这位族人执着通过奇怪的方式回收族人的眼睛。
在正式认识之后,不解之感尤甚。
他不明白在并不算真正意义被灭族的情况下,这位族人身上为什么有一种不管不顾的自毁式决心,仿佛没了任何牵挂准备与什么鱼死网破。
就好像他只剩自己一人……
等等。
只剩自己?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关键,亚兰倏地坐起,看着酷拉皮卡从卫生间走出来。
“怎么了?”
由于亚兰的视线过于直白,像是在打量什么,酷拉皮卡蹙了蹙眉。
不等酷拉皮卡再次问话,就见亚兰突然朝他冲了过来。
而后——
噗呲。
酷拉皮卡怎么也没想到亚兰会突然对他出手,还是毫不留情的杀招,完全没反应过来的他在准备防御之前就感觉到自己的左手一疼,直到看见掉在地毯上的断手流出的血在地毯上晕染来开,他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他的左手被削掉了。
手臂的疼痛感让酷拉皮卡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拽住右手的锁链准备应对突然变成敌人的亚兰。
但令他意外的是亚兰在削断他的手之后就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盯着他那滴答滴答不停流血的断手,像是在等待什么。
等待什么?
酷拉皮卡只思考了一秒就打算先下手为强,虽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动手,但显然是想对他做些什么。如果打不过他会选择立马逃走,他的这条命可不能浪费在这里。
而后,就在酷拉皮卡准备发动进攻时,就听对方突然道:“……居然是这样么?”
接着,酷拉皮卡就看到亚兰捡起他的那只断手朝他走来,但酷拉皮卡没做他想,在对方靠近的那一瞬就立马从袖口里翻转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插在亚兰的心脏……不,他犹豫了一瞬,于是匕首偏移了一点方向,插进了肩胛骨。
他没办法对族人下狠手。
不过亚兰既没有闪躲也没有借此发动攻击,而是……
酷拉皮卡看着亚兰将被他砍下的断手重新接到他手上,并对接口处释放出一种淡淡白光,感受着那断肢愈合带来的痛痒感,酷拉皮卡只剩下了迷茫。
他想不通对方做这一连串奇怪的行为是想做什么。
“你这是……”酷拉皮卡盯着亚兰,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被刀刺穿肩胛骨的亚兰表情没什么变化,就好像察觉不到痛感,甚至不知是想到什么,脸上还浮现出一丝笑意。
酷拉皮卡觉得这家伙是个疯子,这种情况下还笑得出来。
“笑什么。”酷拉皮卡问。
“治愈他人。这是主人教会我的第一个能力。”亚兰答。
酷拉皮卡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将那把肩胛骨刺穿的匕首拔出来,刚想让对方可以先治愈一下自己时,就看那上一秒还裂开的口子,在他拔出匕首后的没多久就快速愈合了,完全看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
好强的愈合能力。
酷拉皮卡怔怔地看着被匕首刺过的地方。
亚兰顺着酷拉皮卡的视线瞥了眼肩胛骨前衣服的破洞,平淡开口:“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关于族中的预言之事么?”
酷拉皮卡没回应,亚兰顾自继续说:“是我想得太理所当然了,忘记被剥夺属于黑暗大陆的印记后,失去的可能不仅是回到黑暗大陆的权利,还有赐予的力量……”
他是明白了,为什么迁到人类世界的这一族在发展中人数仅剩下一百多人,又为何明明还有不少‘眼睛’存留,这位族人的态度却和已被灭族一般。
他们太弱了。
可能是传承原因,可能是被剥夺了力量的原因,可能是没有危险作伴能力也随之退化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因为血脉在与其他人类通婚中的不断融合稀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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