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的,心脏好痛。
他踉跄着逃开时垃圾桶撞到墙角,发出沉闷的响声。
里面的纸屑撒了一地,像他怎么也收拾不清楚的心事。
而体育馆里及川的托球突然偏了方向,砸在网柱上发出闷响。
“怎么了?”岩泉捡球时抬头看他,发现他正望着窗外空荡荡的走廊,眉头拧成了疙瘩。
“没什么。”及川打球打得一身汗,指尖却莫名发凉。
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朦胧的、好像这个夏天的风,在他感知到之前就先一步溜走了。
*
心脏好痛。
悠一惊醒时,胸腔里像是有只手攥着心脏狠狠拧动,钝痛顺着血管爬满四肢百骸。
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凉得人发颤,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一绺绺贴在滚烫的皮肤上。
他大口喘着气,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痉挛。
瞳孔在昏暗中张得极大,映着窗帘缝隙漏进的微光,却聚焦不了任何东西。
眼前晃过的全是及川说“必须认真拒绝你”时的侧脸、父母撕破脸的争吵,还有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独自缩在角落的夜晚。
他抬手按住胸口,指尖能摸到心脏疯狂擂动的频率,像要撞破肋骨逃出去。
急促的喘///息声和那阵快要将人撕裂的疼痛,一时间在寂静的房间中清晰得可怕。
“悠一?!”
“你怎么了悠一?”
悠一的声音吵醒了睡在他两边的及川和岩泉,两人本还陷在混沌的睡意里,被这异常的动静拽得骤然清醒,声音里都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掩饰不住的慌张。
及川见悠一背对着他蜷缩在自己的被子中,肩膀抖得厉害,当下也顾不上别的,伸手就扯开了他身上的薄被,带着体温的身体立刻凑了过去。
岩泉则手忙脚乱地摸到墙边的开关,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咔嗒”一声,暖黄的光瞬间漫满房间,照亮了悠一汗湿的后颈和紧绷的脊背。
那光对悠一而言并不友好,他在逃避。
转过身的脸还泛着惊魂未定的惨白,眼眶红得厉害,却没掉一滴泪。
没等及川开口再问,他已经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扑进及川怀里,把脸埋进及川温热的颈窝,将所有急促的、带着颤音的呼吸都堵在那片柔软的布料里。
他什么也没说,只有攥着及川睡衣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还在控制不住地轻颤。
他在确认……真的碰到了,对吧?
“悠一?”及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随即涌上更浓的焦虑。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还有那透过布料传来的滚烫又慌乱的呼吸。
岩泉的眉头同样拧着,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锚点。
两人急得团团转,问了好几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做噩梦了吗”,悠一却始终没抬头,只是把脸埋得更深,抱得更紧。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及川的怀里传来,那是悠一说不明白的话。
“我、我......等、一下……”他说不了话。
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再多的追问也只能变成无可奈何的沉默。
岩泉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指针刚过六点,怪不得外面是蒙蒙亮的天。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我去倒杯水。”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及川早就抬起手紧紧回抱悠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那让悠一急促喘息的恐惧来自哪里,他能做的只有用这样一个拥抱,把自己的温度和力量一点点传递给怀里颤抖的人。
有用吗?
他不清楚,一向能言善辩的及川连“不要难过”这样苍白的话都说不出口。
及川也慌,他的喉结紧张得滚动一下。
这样的无力让他也有溺水无法呼吸的错觉,他感觉呼吸困难,喉咙发痒。
“没事了......”干涸的嗓音磕磕绊绊地说着,手掌继续往上,温柔地抚摸悠一湿润的发,“没事了。”
明明是他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安慰,满是认真的语气却不知道哪里又触碰到悠一大脑中的弦,让他彻底哭了出来。
那哭腔喘息如一把锐利却带着钝感的刀,直直戳中人心最柔软处。
悠一强忍着情绪的堤坝出现了第一道裂缝,紧接着,声音裹挟着沉重的喘息喷薄而出。
带着胸腔的震动,破碎又滚烫得仿佛要将积攒的所有痛苦都借着这声声喘息一股脑宣泄出来。
大声的、伤心的、无措的。
就像那年在公园的高台上为父母而哭泣时的样子。
他深知他一辈子都不会“没事”的。
*
及川彻不是个喜欢哭的家伙,他不是、悠一也不是。
但他们俩有过好几次一起哭的经历,每次都是悠一先哭出来,然后带得想要安慰他的及川也忍不住和他一起。
岩泉倒好水回来时就看到两个抱在一起哭的人,震惊、无措、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管是谁在岩泉面前哭他都没有办法,更何况是两个人一起。
他隐隐察觉是悠一这里出了问题,但他能问吗?他能当着及川的面问吗?
从知道及川也喜欢小夏的这半年来,岩泉也在不断回忆小时候的事。
越是努力回忆就越是想不起来这中间到底有什么被他们忽略的,因为他们谁都不知道在没和悠一见面时的日子里他在做什么。
他不说,他从小就不说。
他到现在也不说。
他们没办法,他们从小就没办法。
他们到现在也没办法。
第205章
暖黄的灯光把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 像被揉皱的纸团边角支棱着不肯服帖。
岩泉握着玻璃杯的手指泛白,杯壁的凉意渗进掌心,让他混沌的脑子清明了几分。
他没走近, 只把水杯轻放在桌子上, 杯底与木头相触的脆响听起来是冰锥敲在冻住的湖面。
及川先从哭声里抬起头, 睫毛上挂着水光, 平日里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碎成了渣,只剩下无措地望着岩泉。
他怀里的悠一还在发颤,脊背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方才那阵撕心裂肺的恸哭收了声,只剩压抑的抽气,每一下都带着胸腔的震颤犹如蚌壳合拢时碾过沙砾的闷响。
“水......”及川的声音哑得劈了叉, 手悬在悠一后背上方,不知该落下还是收回。
他能感觉到怀中人的僵硬,连呼吸都带着防备的棱角。
岩泉试了试水温, 兑了半杯凉白开,蹲在床铺边时膝盖发出轻响。
他视线掠过悠一汗湿的发顶,那撮总翘起来的呆毛此刻黏在头皮上,蔫儿蔫儿地表达着主人此刻的状态。
“喝点水。”岩泉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却比平时低了两度。
悠一没动。
及川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接过水杯, “悠一,是哪里不舒服?我们喝点水好不好?”
他越是追问,怀里的人就缩得越紧。
终于,悠一慢慢抬起头。
他避开及川的目光,视线落在岩泉手里的水杯上,喉结滚了滚, 自己撑着坐直了些。
“对不起......”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门轴,每个字都磨得喉咙疼,“做了个噩梦,吵醒你们了。”
及川的手僵在半空,眉头拧得更紧,“噩梦?什么样的噩梦能吓成这样?”
他记得悠一从小就胆子大,连鬼屋都敢走在最前面,哪里见过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悠一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床单上的纹路,指腹泛白:“我......梦到了以前的事。”
他笃定及川他们不知道那些。
果然,两个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他梦见的是自己爸妈。
都到了嘴边的询问全都又吞了回去。
岩泉突然站起身,把水杯递过来,“还早,喝完水再睡会儿。”
及川愣了愣,想反驳却被岩泉递过来的眼神按住了。那眼神里藏着他熟悉的默契,两人皆沉默不言。
悠一重新躺下,背对着他们,被子拉到肩膀,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一截紧绷的后颈露在外面,像蚌壳最坚硬的那道棱。
及川躺回原位,侧着身看着悠一的背影。
房间里很静,能听见悠一压抑的、不规律的呼吸声,每一声都像小锤子敲在他心上。
岩泉面朝天花板,黑暗里睁着眼,莫名的他就觉得悠一刚才没说实话。
他比及川更早察觉到悠一藏在温和底下的偏执,那些绕着走的路、锁死的窗户、被藏起来的照片,都是悠一在筑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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