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王女想了想,说:“这样的话我不曾听过,买驴这样的事我也未见过,阿耐,你推我与她们一处,我必得跟去看看。”
阿耐心知,甘王女一直不肯离堂,是舍不得,她长这么大,还是头遭有玩伴,总是好奇人家的所有,不舍早早归家。
便做主应了,差了旁的小子先回甘家与白夫人报信。
季胥与阿耐相熟,听其说了缘故,没有不应的,多久不见后头轮椅上的甘王女,因道:“你还好呀?”
甘王女别脸向他处,两颊微热,催道:“阿耐,别顾着磕牙了,若好了便赶紧走罢。”
“阿姊,你们见过?这是我们一处玩的甘王女,也想去瞧瞧买驴的热闹,她也吃过你做的菹菜肉脯面,全吃干净了,说你做的好吃呢。”季凤已经爬上了牛车,趴在上头添嘴道。
因季胥促成她来书馆的事,甘王女从前总是别扭着她,闻言一下臊了到脖颈,
“谁说了。”
季凤口快道:“我问你,你点头了,那也是说,自己说的话还想不认?”
“我不与你争口舌之利。”
“说不过我咯。”
“好你个季二凤!”甘王女急的自己转动轮毂,扳在车旁捶了她两下,两厢闹作一处。
阿耐与季胥看了好笑,因见她们玩的好,季胥道:“王女可要坐上来?”
后来甘王女是卸了轮椅,被季胥并阿耐合力抬上板车的,她们女孩三个并排躺在板车上,左右将甘王女夹在中间,抬手指向沿路,咭咭呱呱不停。
“这样的车我不曾坐过,能躺着看天,倒比轺车有趣。”甘王女道。
后见季胥为一头驴讲价,一时看住了,只见季胥最终以三千五百钱,买下一头黑驴。这钱是近来卖菹菜肉脯面,并豆腐肆那头攒下的。
驴车到底不会用来长途挽力运输,连城内都相对少见,多在乡下转悠,驼些农作物、拉磨,不似牛车,是不需要名籍的,不过算民时,会做为家赀畜产记录在户籍里,要纳相应的算缗钱。
不用去
县廷登记,钱货两讫倒也方便,将它拴在车辕上,跟着走回去。
那架子请陈大做的,四根木桩打进柴棚的地下,中间交纵两根榫卯结构的横梁,原在灶屋角落的石磨,被陈老伯抬至架上,如此套上驴,牵引缰绳,便能拉动磨盘了,比人力转动要轻省百倍。
次日后半夜,季胥正在引驴拉磨,见季凤仍起来了,说:“瞧,这样多便宜,快回去睡,这处阿姊能忙的来。”
季凤习惯这个点起身,并不睡了,说:“我心里放不下阿姊,阿姊天天忙累,又是能缺觉的?那书馆竟是享清福的,一点不做活倒让我浑身不是劲,阿姊便让我帮帮你罢,我并不困,他们晌午都小憩,我还有兴头玩击壤呢。”
一时提了半桶浆去灶屋过滤了,后又帮着烧火。
和季胥说起白日里她们学了什么、玩了什么、季珠被杨书师点名领诵的事,不过没提自己打盹儿的事,担心阿姊赶她去睡觉,只说自己记不住字文,总是忘浑了。
季胥搅动了釜内的浆,听的心肠暖和,万事开头难,劝她莫急,慢慢来,知她更好与数钱相关的算术,因问:
“凤妹的九九术可能背下来?”
提起这个,季凤颇有神采,杨书师教九九术时,她倒没打过盹儿,
“能!二半而一,一二而二,二二而四……三八廿四,四八卅二,五八四十……九九八十一!”
拴在柴棚的大黑驴吟哦两声,灶屋里头融开一片热雾,有说有笑。
辰时,季胥在豆腐肆开张,如今家中驴也置办了,往后便打算攒住钱了,留作后用。
第79章
才摆开豆腐,只见市内闹哄哄的,一胖脸妇人,领着县廷的官差属吏,穿市而过,路过季胥的豆腐肆门前,直奔隧尾而去,逮住了一个中年男子。
那男子尖颌雀嘴,龅牙外露,麻褐草履并不干净,外人看来形容猥琐。
偏偏牵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女,那小女约莫三四岁,两个丫髻极为可爱,身上穿的胖胖的,干干净净,一看是家里细养的,正举着胶牙饧,时而舔上一口,乖乖被那男子牵着走。
男子正与卖菜翁讲价,不防被扑来的官吏摁在地下,推搡中小女孩的胶牙饧掉在地下被踩坏了,不禁抽搭起来。
“做甚抓我!放开我!”
男子挣扎不已,一时引的市内的行人驻足瞧热闹,伸手指指点点的。
引路的胖脸妇人扳过那泣哭的女孩来怀里哄,一面指着地下道:
“贼人定是他!这女孩原哭着不肯走的,这贼人买了块胶牙饧哄她,把人牵走了,幸而我留神瞧见了,让我汉子悄悄跟着,自己跑去告官,这才能逮住他!”
“杀千刀的贼!该拉去受刑!五马分尸!”
“坏了良心的!竟敢略卖孩儿!”
行人义愤填膺,往他头上吐唾沫。
“我不贼人!那是我的女儿!冤枉啊!”男子不住的喊冤,只是没人信,哪个疑犯被捕不得叫嚣自己是清白的,你一声我一语,骂声高过男子。
“你就是贼!你看你猥猥琐琐,哪来这么粉团似的女儿?拐了好人家的女孩说是自己的,我呸!”妇人的丈夫也指着道,丢一把石粒砸他。
又有跟着拣那填路的河砾用来砸人泄愤的,皆因这贼略卖孩童,一直未归案,近来家里孩子都看的紧紧的,不敢放外边玩,生怕丢了。
“住手,人我们带回去讯问,只等定罪发落。”若非领头拿人的令史喝住他们,能上来撕那男子,令史说罢将手一挥,命官吏们回县廷。
汉子拉住令史,搓搓手道:“大人,我们夫妇提供了贼人的线索,您看,告示上悬赏的五十两银,何时能给我们?”
“待讯问出结果,少不了你的,走!”令史摆手道。
官吏将那男子一把提起,押向外,却见那女孩从头到尾一面哭,一面喊:
“不要抓我阿翁!坏人!”
“好阿娇,不怕,贼人被逮去了,快别哭了,告诉婶子,你家是哪的?”妇人只当女孩是吓坏了,蹲下来给她掖泪,问道。
可任凭妇人怎么哄也不行,见他们押人走,越发声嘶力竭的跟过去,令史命一并带回县廷听讯。
“怕是带出来养久了的,连亲生阿翁都忘了,只能认贼作父了。”
“骨肉分离,这些人可真该死。”
行人指着背影骂道,久久方散。
季胥的豆腐肆就在不远处,见了这事,心有余悸,因闭肆晚了些,快鞭往书馆赶,有贼人在外,她断不敢让妹妹们独自归家。
从前的季胥,十二岁被略卖离家,为奴三年,遇上圣上的免良诏方能脱离奴籍归家,这样的事不能再发生了。
因近来都是早晚接送,赶到书馆,好在妹妹们也乖,也从不往外跑,收拾好书箧,只在堂内等她来接。
“阿姊慢些将车,仔细路上的石头绊了轮毂,我和妹妹在这不会丢的。”
虽说如今阿姊成年了,可四年前的事历历在目,凤、珠两个见她晚了,哪能不挂心的,这会子见到阿姊,开心的拥上来,季凤尤其叮嘱道。
“肆里今日纳交易税,耽搁了,我担心你们等不及,自己跑回家了,紧赶回来。”季胥一手搂一个,放下心,向外道。
“我与小珠将阿姊的话记在心里,不会胡乱出去书馆的,方才在玩猜枚,时辰一下就过了,倒是阿姊,在外头要小心生人。”季凤虑道。
季珠也点首认同,仰头向她道:“阿姊小心。”
“阿姊也将凤妹和小珠的话记在心里,在外头会留神注意的。”
季胥道,携她们辞别杨书师,归家了。
翌日,豆腐肆周边卖吃食的小贾们聊了起来,
“昨日闹那出,竟是错抓了,冤枉了好人。”
季胥住城外,不比他们消息灵通,因只留神细听。
“可不是,听说当真是父女二人,报上籍贯姓名,令史在籍簿上一查,户籍明明白白写着,这二人就是咱们灵水县辖内某个乡里的,进城来买办的,人刚到市里,小女早起困觉,闹性子哭了,这才不肯走。”
“他自己那个样,女儿倒是养的白白净净。”
“可不是,凭谁看也不像一家人。”
“听说今早又有人往县廷那去告发,指着自己的邻居说这个可疑、那个像贼,竟都不是那略卖童男童女的贼人。”
隔壁卖糕饧的老媪道:“不过是都亭那的悬赏告示出了,他们为得五十两白银的赏钱罢了,那贼人有那么容易被逮了?除非哪个撞见他现行,倒有这可能。”
“到底财帛动人心哪!正是这样,县廷又加了道告示,若有刻意诬告他人的,罚作半月苦役。”
对面汤饼家的汉子笑道:“近来我的运气不错,想是能发一笔赏银的财!”
众人都笑话他尚未睡醒,他自己也笑,一面向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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