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给她开了门,院中游廊曲折,芭苴海棠,翠竹绕阶,光滑一色的鹅卵石沿着花圃漫成小径,径两旁栽种着一些她叫不上名来的花,应是从碳火培育的温室里拿出来的,隆冬竟开的花黄满地。
青奴对着花圃锄草松土,见她来了,将脸别开,一路又见到两三个丫头,扫院子的,在廊下喂鸟雀的,都对她不理也不睬。
只有莼迎出来道:“你来啦,我带你看看你住的屋子。”
“不知怎么称呼阿姊。”
“我比你大几岁,你叫我的号,或是叫莼姊也行。”
她是这院中最年长的丫头,伺候二爷最久的,据说二爷屋里的箱笼钥匙,皆由她看管。
只见她打扮也不似旁的丫头简便,大襟宽袖的青莲复襦,银红的曲裾,这曲裾是由一种叫深衣的礼服演变来的样式,行路会稍受影响,步子不能迈的太开。
莼不愧是大丫头,莲步轻移,曲裾轻曳,十分好看。
穿过后廊,最边上的耳房便是丫头们的住处,莼领她进了其中一间。
到里头只觉有一股好闻的暖香,像是什么香粉,这里睡的也不是下人院的大土炕,而是床榻。
只见那床有三张,都是漆木雕花的,其中一张还是荷花样式,上挂着青油帐,设的丝绵大被,漆彩枕,床边一个三足熏笼,莼指着这个位置道:
“这是荷睡的,你应当见过的,她是大厨房邹管事的女儿。”
季胥也听青提过,荷也是大丫头,二爷屋里伺候的,虽说不如莼伺候的久,但做的也是端茶递水的轻省活儿,时常能见到主子,青和她不对付,说起都牙根痒痒。
“这是青睡的。”
莼指着对面一张床道。
只见两人各占一半,所有东西中间像是有道楚河汉界,而这中间,靠墙的位置,有张新添的空床铺。
“你睡这,被褥枕头、薰笼这些都才从库房新领的,住着还缺什么只管跟我说。”
季胥谢过道:“不知我在哪出当差?”
莼道:“二爷还没吩咐,你暂且住下候着,有去处了我说给你听。”
“哎,那我等着了,只是这月钱该怎么算?”
“二爷院里的一到三等丫头,月钱分别在一两半、一两、七百钱,额外有赏钱另算,你的去处未定,还按原先在小厨房的月钱先领着。”
这感情好,相当于带薪休假了,季胥将人送出去,自己收拾床铺,暂时未派差,她也清闲,这日去了赖夫人处看望,听说她在雪地里跌了跤。
话说这赖夫人,自矿山出来,在雪地里将腿跌折了,在屋里休养。
这日歪在榻上,使唤小丫头剥桂圆给她吃,这风干桂圆乃是交州产的,在燕地是稀罕物,肉多核小,吃着甜滋滋的,补气养血,她这一辈的管事夫人,旁人少有她这份体面。
面前吃出了一堆的核,又叫外间的小丫头:
“去大厨房催催,怎么还没送来。”
她听说今日府中开栏宰牛,便叫大厨房送碗牛苦羹给她吃,再将那牛心,给她做份牛心炙,她就爱吃这些下水。
小丫头跑着去,半晌,扭股着身子,磨磨蹭蹭的进来,说:
“邹管事说,没有这样大的牛,年关里要做牛腊,牛脯,还要送到宴上做羹菜……我说,赖夫人吃的又要不了你多少,她只不给,将我轰了出来。”
赖夫人骂道:“老贱妇,这一箩筐的话哄谁,究竟是不想给罢了,扶我起来,我要她好看!”
小丫头拿了她的拐棍来,两个一左一右搀她下榻。
在赖夫人看来,她管着矿奴的采买,贵客也能陪,炼丹楼也能进,还拿不住一个厨房的管事?
这就要去与其理论,还没搀出门,只见呼啦啦来了一行人,为首是风韵犹存的曲夫人。
不同赖夫人这“夫人”称呼是下人们对她年高位重的奉承,这曲夫人,乃是郡守老爷的一房姬妾,她弟弟是郡守老爷身边的管事,一直想插手矿山的事。
这曲夫人一来,将左右摈退了,剩她对赖夫人道:
“年关下求丹问道的宾客多,老爷体恤你年事已高,身子骨又不便,吩咐曲管事接替你的位置,我特地将他带来了,您老人家别心疼,尽管将事情都交付给他,他还年轻,就怕没个历练。”
说罢将曲管事叫进来,接手对牌。
这对牌是竹片做的,两爿一对,相当于一份主子的手令,平时到库房支取银子,外出置办东西,都得出示对牌。
这对牌跟着赖夫人几十年,有了它方能神气傲人,自腰间取下来,就和剜走她一块肉一样,理论道:
“我这腿也不妨事,拄拐还能走动,并不影响主子的正事,况且我这几十年累惯了的,何至于就要歇着了。”
然这对牌还是被收走了,赖夫人隐隐猜测,是自己私自卖矿的事被觉察了,恐怕上面查账便是早有警觉了,偏又撞上业奴出逃的事,只怕坐定了她捞钱的罪名。
不过她也只敢在心里嘀咕,主子没捅破,她哪敢问。
被夺对牌的消息无胫而走,大厨房别说牛苦羹、牛心炙了,中食的饭菜,甚至就一点素的不能再素的苦菜,一碗凉了的麦饭。
“大厨房说咱们去晚了,饭菜就剩这些了。”小丫头碰壁回来道。
“素日都是这个点取,也不见她敢拿这样的剩饭剩菜给我!老贱妇!待我翻起身来,她女儿也别想好过!”
赖夫人恨的牙根痒痒,原要去理论的,只是这对牌一失,她还哪来的体面,这邹管事的女儿荷在二爷院中做事,她义女青与她不对付,往日邹管事碍着赖夫人权重只能恭敬些,现在真面目显露了。
赖夫人去了也是碰钉子,后又求见郡守老爷未果,只能在自己屋子里咒骂罢了。
一连数日,大厨房给的都是残羹冷炙,赖夫人还得自己贴钱出来给厨房,卖个好,方能吃的好些。
再或使钱给门上的小奴到外头买来给她吃,不过这中间少不了被昧去大半的钱,吃到嘴里也发苦,身子骨总不见好。
她那些义女见她失势,个个跑的飞快。
青奴还算来看了她一回,说了会话,旁敲侧击的问她还能不能在炼丹楼说上话,送她进楼服侍,见赖夫人没这能力了,稍坐坐就走了。
原先伺候她的两个小丫头,当日就被调到别处当差了,这屋子从没这么冷清过,赖夫人躺在床上长吁短叹,一日比一日消瘦。
“赖夫人可在屋里?我炖了东瓜青鸭汤,您尝尝看可不可口。”
季胥进来吓了一跳,才三四日不见,人瘦了一圈。
她也听季凤说了赖夫人被取走对牌的事,还因饭菜的事和邹管事吵过架,季凤看了,都学给她听了。
令人感慨时移势易,这便到东市买了只青首鸭,慢火炖了一上午的汤,提来望候她。
只见这屋子,原有的琉璃屏风、官窑花瓶、奇石榻、海棠凭几、熏炉,这些名贵的摆件用具,尽数被库房收走了,一下变得空旷。
素日进出求办事的、巴结的,要将门槛踏破了,这会子门前连个脚印也无。
连日无人扫拭,那雪积了有一尺厚,还有麻雀在上面走动。
“你在二爷院里还好?亏你还来瞧我,
只是我这心里一片苦,也吃不下,你带回去吃罢,在我这也是放坏了。”
“不吃东西可不成,这腿怎么长好,日后怎么走路。”季胥道。
“我这样还要走什么路,出去也让人说三道四。”
“嘴长在他们身上,好坏都是说出来的,照我看,年关事多,您老就当躲个闲,身子骨养好了反而是好事一件,我带了酸李脯来,先吃了这个开胃,便能喝下汤了。”
这酸李脯是从前小厨房那筐没人吃的酸李制成的,她往里渍了饴糖,晒成脯,吃着酸甜可口,生津开胃。
给赖夫人嘴里含了一颗,她酸的牙颤,直咽口水,那鸭汤也能拾勺喝了。
季胥趁她喝汤时,将门前的雪铲了,扫出条干净的道来。
“你扫它做什么,我一日也难出去一次,你仔细湿了鞋。”赖夫人道。
“这雪积着不好过路,就是走不远,在门前晒晒太阳也好呀。”
门前扫完,季胥用拂子将屋内掸拭了一遍,又将那脏衣,抱去洗了,晒在屋前的太阳底下,进进出出的拾掇。
眼看这屋子有了人气,虽说看着不及从前华贵,可也简朴整洁,阳光沿着门边漫进来。
赖夫人这积郁的心肠,竟也随着这日阳敞亮了些,捧着汤碗,连东瓜都吃了两块。
“好孩子,冻坏了,你也坐过来暖暖手。”
赖夫人这屋子一进来冷的慌,季胥方才在隔壁那间找到个旧炉子,木炭也有从前未用了的,这会将炉子生起来,提到床边。
还将那床边凉透了手笼,夹了木炭进去,包上布巾,放在赖夫人怀里。
赖夫人将她那双冻红了的手也捉来放到手笼上暖和,两厢对坐,说起了体己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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