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人家在庖厨上是门手艺,我杵前去,传出去我成什么人了?连庖厨之人的手艺也觊觎?没的坏了三郎他读书人的清誉。”
徐媪还叮嘱他们,“待会儿你们担稻谷回院子,也别往灶屋去凑。”
“知道了,母。”冯大应答道。
冯二则支吾了一声。
鲍氏将嘴一撇,心道她才不愿近庖厨,不然也不会把饭食张罗的齁咸,
能者多劳,她又为人新妇,若是会庖厨之道,如今不仅要大日头下刈稻,还得抽着空儿回去给一大家子做炊,这累人的活计她可不干,情愿做个茫然不懂庖厨的,让冯家花些钱去请她四兄来,没承想被胥女截了胡。
冯三则是皱了皱眉,他是冯家,乃至本固里,唯一个在乡里经舍读书的,经师给他取名为冯恽。
每逢农忙,经舍会放假,冯恽有时便也在家中帮着做活。
他连头也未抬,道:“君子远庖厨,我自是不会近前的。”
至于冯富贞和冯兴霸,自是听徐媪的话。
然而他们不近前,味道能传出来,一股子又臭又腥的味,没把人熏晕去。
就说那临近的崔家田里,崔思捏着鼻子,连稻也不割了,直起身子问:“富贞,你家怎的这么臭?”
同样相邻的季元嗅到,也嫌恶摇头,憋着气往掼桶摔打稻粒,
“做甚啊,臭死人了,冯富贞,你家中食做什么呢?臭烘烘的。”
冯富贞不禁发臊,她自知这是豕大肠的气味,但这会子摇头装作不知,不想被她们知晓冯家这样的富户,竟然吃这等腥臭贱物。
气味的确是冯家灶屋,正在被季胥处理的大肠发出来的。
要抓三道洗三道,抓三道是分别用盐、酒、面粉抓三道,再冲洗三道;将大肠翻面,重复步骤,最后撕去多余的淋巴和油膜,才算干净。
鲍氏往院里担稻谷去晒,飞一般跑出来,跟后头有鬼撵她似的,撑了树呱呱干呕,
“我的姑舅大母,这哪是庖厨,分明在掏茅厕啊……”
一回田里就同冯家人抱怨,“母实在不该请胥女来家庖厨,你们闻闻,这味道,能吃得下?
我反正情愿吃点稻饭果腹,就算饿昏在这田里,也不要吃一口她做的臭食。”
说着又呱呱干呕起来。
徐媪面皮也有些挂不住,但嘴上缝的紧。
鲍氏缓完了,仍是一阵叙聒,
“明日还有一天农忙,我看哪,还是将我那做膳夫的四兄请来……”
她新婚夫婿冯二不禁帮腔,“阿母,我看也……”
“做你的活儿。”徐媪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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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大肠处理干净,切成片,将椒洗净,季胥另剥了些从家里拿来的蒜。
她还发现,冯家灶屋墙根儿有一坛子味道极其酸爽的菹菜,一揭盖,那酸味便促使人分泌唾液。
吴楚这带,每逢冬月都流行腌菹菜,像蔓菁、葵菜、芥菜这些,都能拿来菹,日头好时晒蔫了,撸了绿叶留下茎杆,拌了盐盛在坛内,不忘拿石头镇严实了,半个月便发酸发咸。
冯家这样有条件的,还会拿糯米熬捣成沫子,研些胡麻汁进去,增添风味。
她用干燥筷子捞出两块,只见呈着一股好看的金钗色,不输乡市小郎卖的。
同样切了薄片来。
铁釜油热,将蒜和椒一加,酥出香味,再将大肠倒进热油里爆炒,加些菹菜,最后调了味。
过程里,锅气呛出股酸辣鲜香的味道,被风一吹,飘到屋外,极其诱人。
稻田里的男女们,都伸长脖子去嗅,满脸陶醉。
“好香……”
“又香成这样?真是怪事。”
众人面朝黄土背朝天忙碌半天了,哪能不饿,被这香味一激,各人的肚子都在唱空城计。
“富贞,你家到底在做什么?真香。”
崔思浑然忘记刚才有多臭,多令人嫌弃,这会儿恨不能多闻几下。
冯富贞这才愿意张口出实话:“应该是胥女在做豕大肠。”
季元嘲讽道:
“你家竟请胥女去庖厨?胥女她脑袋都笨笨的,才将这等污秽贱物做来吃。”
她的家底虽说在本固里只能排中等,但她模样出挑,又伶俐,眼看就要相人家,阿翁还在县里将车,不定能将她嫁到县城去,就连冯家,她也有些不放在眼里,家奴后人罢了。
因此嘀咕着,“怪不得盛昌里的都说冯家作为咱们这的富户,却上不得台面……”
鲍氏一口咬定,“我是绝不吃那大肠的,想想就难以下咽。”
冯兴霸眼里是没有污秽贱物之说的,他只知,闻着喷香,这会儿恨不能飞身回家,才不留在地里捕蚂蚱。
他追着徐媪不知问过多少遭,“大母,何时回家?我饿了。”
徐媪看眼天,已是日中时分,便做主说:“日头毒起来了,先回家用中食,歇过晌再来忙。”
冯家诸人听了,便收拾筐笼、铁镰、扁担之类的,一径家去了。
冯家灶屋,两层叠起的木案上头,摆着做好的菜馔,用陶盘盛着,有色如琥珀的红煨肉、金黄酥香的椒盐肋条、豉香与肉香结合的韭菜肉丝,并一盘菹菜炒大肠,还有刚从鬲内端出来的,一钵肉骨藕羹。
另有两盘清炒的时蔬,青翠欲滴,鲜嫩无比。
可谓荤素相宜,羹菜兼备。
日中阵阵热气,冯家就在院内的小凉亭里用中食,那处本就有蒲席垫地,又有树荫。
冯大冯二,还有冯恽,从堂内各搬来一条食案往凉亭摆放。
冯家也没有那么多规矩,并不学盛昌里的殷实富户们,分餐分桌而食。
就把食案首尾相接,一大家子按辈分从首席到末尾,席上跪坐,围案而食。
冯富贞他们小辈的,便进来灶屋端菜,嗅到那香味,连舀水洗手,都比平日潦草。
徐媪也进来了,见季胥俱将炊具清洗停妥,恢复原样,除了多出来的那些冒热气的菜,竟叫人看不出哪里动过。
她心里不禁熨贴,将早就备好的二十个钱,给到季胥,还客气道:
“胥女也留下来一道用中食。”
季胥知这是客套,毕竟冯家请的两
个刈稻的佣工,也都是各归各家去用饭的,
“徐大母高情,只是家中妹妹还等我回去做饭食,不好多留了。”
徐媪心道这胥女离家三年,人情倒愈发通达,她也就不再虚留对方,将家里余下来的一块新鲜瘦肉提给她,
“我见你返回家中拿了个竹筒过来,怕是我家调料不足,教你破费了,这肉你拿着。”
徐媪并不是那等占便宜的,她好名声。
鲍氏听见,凑了前来,“母,还是将那副豕大肠给胥女罢,她手艺好,给她才不算埋没呢。”
李屠夫夜半来家中宰了两头豕,留出两副大肠,被季胥烹了一副,那横木上还挂着一副呢。
在她的认知里,那大肠,就不可能好吃。
李屠夫拉了去乡市卖,那卖的价也极其贱,不超过五个子,寻常人家情愿添几个钱,吃正儿八经的肉,会买去的,多是做给家里仆奴吃,又或是哪里的厨啬夫会做来给贱役们食用。
比起这样的贱物,瘦肉到底能留着自家做羹,鲍氏为了留下那块瘦肉,甚至违心夸了夸季胥。
说罢,就捏着鼻子,将穿着草绳的大肠提起来,生怕季胥要拿瘦肉,先一步将大肠递给她。
季胥谢过,带笑接了下来,往家中去了。
一路上,都被人捂着鼻子躲避,季元一瞧更是乐了,不怕季胥听见,在院里就朝灶屋庖厨的金氏说嘴:
“胥女在冯家得了一副豕肠,当宝贝提回家呢。”
近日农忙吃力气,金氏可是买了两斤肉来烹的,比豕肠金贵。
她使起两把铁刀,剁肉糜的声音响到外头去。
过路的乡人就知道了,“金大妇,你家羹肉呐?伙食真好……”
季元很是受用,还把烧火的季止撵了出来,自己留在灶下添柴。
平时她仗着年长,又有金氏偏心,这些零碎活儿她是不做的。
话说冯家,
冯兴霸是尝过季胥的手艺的,心心念念着,他先吃的红煨肉,入口即化,极满足。
不忘拿着椒盐肋条来啃,骨头都要细细溜一遍,嗦干净才放在一边。
冯二见状摇头,“兴霸怎么连肋都吃的这样仔细,日后叫谁看见,又该觉得咱冯家寒酸。”
冯兴霸忙着嗦肋条,连话都顾不上说了,还是徐媪护犊子,见孙儿用的香,她心眼儿里爱极了,哪里会怪,
“不铺张浪费是好事,今儿又是自家人跟前,由着他敞开吃,大家也都吃。”
冯二仍是咂嘴摇头,觉得做大母的太惯孩子。
等他自己夹了一块来吃,啧,那外酥里嫩,一口接一口,不觉就把骨头嘬在了嘴里,抿那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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