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一大家子正围坐在堂屋的一条木案边,在吃晡食,食案上单单一盘从瓮缸里捞出来的酸菹菜,就着豆粥吃,碗内尚冒着热气儿,也是才刚聚坐下来。
因着今日骤雨,路难行,陈车儿从窑场下工后回来比平日晚,家里人等他用饭,便捱到这会子。
如今陈车儿跪坐在食案西席,他淋雨归家来的,刚洗过热水澡,换上干燥的旧襦,瘦黑瘦黑的。
同样在西侧席的还有他那双弟妹,陈狗儿并陈穗儿。
北面上席跪坐的是吕媪和陈老伯这对老夫妻,南下席是跛足的陈大并他妻子庄氏。
“这个时辰,是谁在外头?”庄氏惑道。
“听着像是凤姊的声音,说不定小珠也来了呢。”陈狗儿兄妹也跟过去,他们大兄陈车儿已经起身迎去开院门了。
“我是二凤哪,阿姊做了点吃食,带我和妹妹送些与您家。”
季凤年小嗓门大,隔着院墙也能叫人听得清楚。
木门吱吱呀呀打开,季胥认出是陈车儿来开的门,他笑眯眯的,黑溜溜的脸上露出白白的牙,
“胥姊。”
因陈车儿要比季胥小上一岁,便这么唤她。
“正吃着晡食,可巧听见外头有人喊,我说这声音耳熟,原是二凤这丫儿。”
堂屋中的吕媪,循着声,前后脚也出来了,季胥面颊自然就染上笑意,在暮色下透着鲜亮,
“我做了些水引馎饦,趁热送点来给您尝尝。”
一边送上手里的东西。
水引馎饦?吕媪是闻所未闻,不过,季胥的手艺定然都是好东西。
再一看,三只碗,她顿就摆手,
“哪要的了这多,给小碗尝尝就好了,剩下的留着你们三姊妹吃。”
吕媪说什么也不肯要,尤其在她闻着肉香后,这是肉做的?那得多少银钱哪。
她想推,又怕洒了,便一个劲抽身,把手往后背,嘴里说“可不要可不要”。
“家里还有呢,若非
您和陈大父帮着修房顶,这会子我们仨怕是都成雨打鸡了,
这些水引馎饦我都嫌少,您快收下吧,不然以后再有点事想找您帮忙,我哪里好意思张口。”
她对着吕媪,仿佛上辈子孙女对奶奶,存着久违的亲昵感,
“嗳哟,腕子酸了,洒地上才是可惜了了。”
吕媪忙忙的来接,待左右各端了一碗,一时发现上当了,无奈笑了,将两只热乎乎的碗,递给一旁的陈车儿,季凤那只便由陈狗儿接过。
兄弟俩去灶屋,拿自家的陶钵盛好,将碗空出来。
带上空碗要走时,吕媪看天色暗沉,唤陈车儿亮了火把,送她们回去,
“车儿,你顾着点小妹妹,仔细脚下路滑,别摔了。”
“哎!”
陈车儿响快应着。
火把映着路,季胥牵着季珠,仔细避开烂泥。
她看了眼身旁的小郎,“听凤妹说,车儿在盛昌里的窑场做工吗?”
“是咧。”陈车儿说道,“做了有小半年了。”
“如今那窑场里的陶瓦什么价?”季胥惦记攒钱盖房的事。
“得四钱一片。”陈车儿说道。
“若是要盖个一堂两内的格局,车儿可知大约要使多少瓦?”
“估摸着,得要一千片。”陈车儿想了想,乡里人盖房会在窑场买瓦,他见的多,也清楚。
那就是四千钱。
“青砖呢?”
“青砖八钱一块,可贵了,按咱们这儿一堂两内的样式,最少要三千块砖呢”
那青砖少有乡民买的起,多是县城的来买,按量烧制的。
季胥一算,这价格高到乍舌,入冬前她不可能攒齐。
那还是算了,墙依旧还是夯泥墙罢,泥巴可以挖牛脾山的,不费钱,掺着稻壳,如今家家户户的泥墙就是这么夯的,夯的墙也还结实。
至于屋顶,她想着,就盖瓦的,一是结实耐久,一年拣瓦一次便行;
二是家里没耕田也没有稻草,若是买稻草来铺顶,花了钱也不耐久,索性一步到位,还是买一千片瓦。
这买瓦就是四千钱,再加上请人的佣钱,一些零碎的花销,少说她要攒足四千五百个钱,也就是四五两银。
话说这钵水引馎饦,可把陈家人给稀罕坏了。
那飘鲜的肉香,嗅得人惯吃菹菜、清汤寡水的肚子直叫唤,尤其还小的这对双胞胎,都咽了不知多少升口水,但仍是乖巧得很,等长辈先动筷。
跛足的陈大先给二老盛去小半碗,一家人这才动筷,吃了起来。
“不成啊,这皮儿可薄,夹把皮儿给夹烂了,我去拿小勺来。”庄氏说着,便去灶屋拿来些木勺。
陈狗儿早等不及,使筷子也夹了一个进嘴,那微微弹牙的肉,被薄皮裹着,在嘴里滑溜的,别提多香,他还是第一次吃这样好味的东西,
“极好吃!大父大母,阿翁阿母,你们快尝尝!”
每人尝过眼底俱是惊喜,在嘴里舍不得咽。
庄氏咂咂嘴里的肉香味,稀罕道:“这叫啥?这样好的味,怕是只有在长安待过的胥女才做得出来了。”
“胥姊说这是水引馎饦!”陈穗儿说道,嘴里又送进去一个,真香。
一向沉默老实的陈老伯因说:“还是从前在县市里才见过有食肆卖这吃食。”
那还是去岁春,他去县里置办一把铁锄,市里一家门面大气的食肆,有一小子在肆前吆喝揽客,手里捧着的便是一碗水引馎饦,说是长安来的新鲜吃食呢,一碗足足卖二十钱,他哪吃得起,看个新鲜肚饱便罢了。
“这么说,咱们也吃上县里才卖的吃食了?”陈车儿道,心恬意足的笑。
“胥女做的,比他们食肆的水引馎饦,皮子还要薄。”陈老伯道。
他瞧那食肆捧出来的,皮子是厚的,哪有季胥的手艺,皮儿薄了透着肉的褶皱,铺在碗里,别提多诱人。
“想必是她在长安待过三年的缘故。”陈老伯道。
钵里还剩些,陈大自是要拿过二老的碗来盛,吕媪和陈老伯俱是将碗护在手里,
吕媪因说:“我和你阿翁晡食吃多了这样的汤水,起夜不便,还是给狗儿和穗儿吃罢。”
最后那几个,便进了狗儿和穗儿的小肚子,连那断在汤里的皮儿也没放过,一滴汤水都不剩,毕竟那汤喝着,也有一股子肉香,可鲜呢。
回到家中的季胥三姊妹,自是煮了余下的水引馎饦来吃,吃着身上热乎乎的,暂且驱了秋寒。
第26章
填饱肚子,季胥不忘收拾那些鸭蛋。
季凤正惦记这事,喜道:“阿姊可是要做那吃食了?”
两个妹妹都好奇不已,跟前跟后的。
只见她从屋下的柴草里头,抽了一把松柏枝出来,冲洗干净在陶釜里头熬煮,得到半釜黑漆漆的水。
看得季凤直皱眉,却见那黑水放凉了,被季胥倒进石灰里头,过上一会子,又加了盐,甚至灶膛里的草木灰,如此用木棍搅拌一番,得到一盆灰黑灰黑的浆。
那原本好好的鸭蛋,一个个到那浆里裹上一圈,又沾上层掺了稻壳的草木灰,被搁在罐子里头。
季凤满是疑惑,“阿姊,这鸭蛋沾了石灰,还能吃吗?会不会烧坏肠子?”
石灰可是用来灼蚀腐肉的。
季胥笑道:“能吃的,这石灰方才遇水已经变成熟石灰了,阿姊要做的这皮蛋,石灰可是关窍。”
关于皮蛋,最早的文字记载是明孝宗十七年的《竹屿山房杂部》:“混沌子:取燃炭灰一斗,石灰一升,盐水调入,锅烹一沸,俟温,苴于卵上,五七日,黄白混为一处。”文中的“混沌子”便是皮蛋的雏形。
西汉是没有皮蛋的,季胥想着,这买卖兴许可做,家里要尽快攒钱盖瓦房,自然得寻些别的进项。
“皮蛋?”凤、珠二妹异口同声,睁圆了眼。
季胥点头,只见皮蛋尽数裹浆存在罐里,她又去屋后挖了些黄泥巴来,用来密封罐口,一面道:
“如此等上二十日左右,便能启开来,吃上皮蛋了。”
妹妹们听了,后来对着搁在里屋墙角的陶罐,摸了又摸,这心里又是好奇,又是企盼。
因着这场秋雨,凉意从坛口窗子涌进来,她们睡着睡着,不知不觉便像猫儿似的抱在一处取暖。
好在次日是个大晴天,天上挂起轮日阳,晒着水潮潮的泥巴地。
乡市的白玉蒸饼没有前些天好卖,接连两日,只卖出四十个,比不上前头能卖大几十个。
眼下刚缴完赋税,大多数人家无异于脱了层皮,勒紧裤腰带过活,连稻米都省着过冬,先吃些豆饭度日,哪里有余钱去买面食这样精细的东西;
至于肉馅儿蒸饼,到乡市有些凉了,且价钱贵些,只卖的十五个,其中十个还是家底相对殷实的李屠夫买去的。
数了数,如今家里有二百四十钱,离买瓦的四千钱还远着,眼看这天就要凉下来,越早盖房才算了却心头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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