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要费些冯家后山头的桑葚、枣儿,和地里的芹菜。”季胥说道。
“这些自是有的,我这就摘了送来。”
一旁的冯二见她应的爽快,心觉她是胸有成算的,也很是配合。
后山头的桑葚多的是,冯二这就去摘了一篮子桑葚、枣儿,并一把嫩芹菜来,那桑葚个个深红饱满,新鲜欲滴;枣儿熟透了,红彤彤的;那芹菜还带着露水,一看便是经人小心伺弄的。
“若这寿礼送得好,鲍娘子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季胥道。
她原想探听盛昌里的内情,想着做些菹菜炒大肠去与鲍氏交好,听冯兴霸说,当日这菹菜炒大肠的汤汁,都被鲍氏浇饭吃干净了。
可巧鲍氏先寻上门来,说了这档子事,季胥便提了自己的要求。
鲍氏道:“你放心,我应你的自然做数。”
这日,鲍氏夫妻坐着家里的大驴车,去了盛昌里的母家。
只见是一座坐北朝南,二进一院的宅子,悬山式的屋顶,下头排着小小方方的窗棂。
鲍家也就这座祖宅看着还阔气体面了,内里,鲍老爷好跟人赌戏,亏空的就剩些田产吃穿嚼用了。
不过他的寿宴仍要风风光光,门口停了不少牛车,鲍老爷正和客人互相作揖献酬,乐乐呵呵的笑,圆脸的横肉挤在一处。
头上那裹成圆丘状的帕头,乃是二女婿方才送的寿礼,鲍老爷见那缣帛料子好,遂换了来戴,得了宾客褒赞,很是受用。
不过,张手看了看这身禅襦,还是陈年细布,不伦不类,鲍老爷便有些不大自在,想着,寿礼再收一身好料子的禅襦,便不错,最好是鸡鸣布的,眼下正时新。
“予儿,来了。”
只见鲍氏和冯二竟赶着驴车来了,那大黑驴后头牵的还是板车,不似他二女婿,牛套的带盖的轺车,别提多体面。
冯家果真是家奴之后,上不得台面,终究冯家这门亲是他应允的,为着这份彩礼能给他还债,因此鲍老爷只好不冷不热招呼了一句。
他那眼睛不转向盯着的,是从驴车下来的,鲍氏手中的寿礼,心内念着,鸡鸣布、鸡鸣布……
待近前来,只见那是用柳条子编的,四四方方的食笥,连漆木的笥都用不起,看那小模小样,装的也并非布料。
鲍老爷失去兴趣,便摆摆手,让身后卖的只剩一个的家奴拿进去,看也不看。
“阿翁千岁,长乐无极。”
“外舅万福,寿比龟鹤。”
鲍氏和冯二还在说些过寿的吉祥话呢,鲍老爷就挥手催他们进去,准备迎接他最后一个,三女婿,远远瞧着是辆牛车呢。
鲍氏领着冯二,通往院中,朝东去,直奔东厨去寻她阿母温氏了。
如她所料,温氏挽着袖子,洗菜切肉,生火造饭,在东厨忙的脚不沾地,满头大汗,连个帮忙的人也无。
鲍老爷的正妻自恃身份高,自然使唤偏妻去做;而另个偏妻是鲍老爷宠爱的,也不会来;至于那些男丁,更是不会近庖厨了,只有她阿母温氏,日日操劳三餐,得闲还要做针线换钱。
“那些懒汉,个个充大爷,留阿母一人在这忙活。”
鲍氏怨道,系上蔽膝,帮着切菜,用刀很是娴熟。
一会儿又留意着釜里的羹,搅合搅合,觉得淡了加些盐巴。
可把冯二看呆了,这还是他那在家时五谷不分,切菜碰手,做炊齁咸的妻子吗?
温氏拭了汗,哄着女儿小声些,
一面讨好的语气对冯二道:“女婿快去外头,和堂内的郎君们饮酒应酬罢,这东厨烟熏火燎的,别把你给腌臜了。”
“怕什么,难道我和阿母就不怕腌臜?去,帮我将这把葱给洗了。”鲍予道。
冯二愣愣接了,舀水去洗,他虽拙于厨事,但家翁去得早,他常常帮寡母徐媪打下手,这些碎活还是会的。
温氏被唬一跳,忙道:“使不得,若是被那些连襟瞧见,该笑话女婿了。”
“外姑,我哪怕不做这些,单因我姓冯,凑过去也是被他们取乐,倒不如让我留在这帮您。”冯二说道,便在东厨房里忙转起来。
过不多久,鲍老爷让家奴来催菜了,好在有鲍予夫妇帮忙,豕肉稻米羹、鲤鱼脍、熬鹌鹑……被捧上食案。
鲍老爷穷讲究,要分案分餐,家里的食案、盘盏,半数还是朝亲戚借的,他老人家端坐上席,举起耳杯,招呼宾客女婿们饮酒。
冯二和鲍予夫妇在下席角落,备受冷落。
冯二自是闷闷不乐,鲍予可不在乎这些,她忙着吃酒菜,还夹些给冯二,道:“再有一会子,就该咱们说话了。”
冯二正纳闷,果听对面的鲍大在问:“六妹与妹夫给阿翁备了什么寿礼?”
鲍大是鲍老爷正妻所生之子,仗着身份地位,没少给鲍予使绊子。
鲍予正好也吃饱喝足了,她笑道:“身为女儿,阿翁大寿,我自是备的好礼聊表孝心。”
闻听这话,其余两房的子女、女婿们各个都煽风点火,“阿翁,也教我们涨涨见识。”
“对,阿翁,您拿出来给我们瞧瞧。”
有旁的宾客也在鼓兴,
“鲍公,这样好福气,何不呈上来,我等也一睹为快?”
鲍老爷其实是不愿的,他可瞧过那柳条编的食笥,里外都是寒酸,这样的东西呈上来,不是打他脸面吗?
但下面一众人都上了兴头,他也不好去驳宾客的面子,同是也在暗忖,真能是鸡鸣布?
因而挥手,让家奴去把那份寿礼捧上来,一看那食笥的寒酸,满堂都是瞧好戏的眼色。
鲍老爷皱着眉头,将那食笥掀开。
“好个鲍予,随手摘了几颗桃儿,也敢豪言是好礼?”
鲍大见那笥里盛着的竟是桃子,再普通不过的果食,这便朝鲍予问责,
“这便是你的孝心?”
“此乃寿桃,乃是一道面点。”
“面点?”
只见鲍老爷把起一只桃,捏了捏,竟是软乎乎的!
这寿桃正是由季胥所制,揉了饼酵的面团捏出桃形,那果肉之色,便是由深红的桑葚汁,调和了黄栀子水,使其呈现一种鲜嫩的粉色。
至于那绿叶,自然是芹菜汁,做的栩栩如生,逼真至极,那些人乍一见倒真以为是从枝头摘下来的桃儿。
“相传,神荼郁垒二神所居的桃都山,有盘踞三千里的桃树,予送桃树之果,实望阿翁能得二神庇佑,一生祓灾呈福;再有古书云,玉桃服之,长生不死,予特拿柳笥所盛,是愿阿翁柳(留)寿益年,长生无极!”
鲍予接道,和冯二对视一眼,悄悄的问:“我照胥女说的背全了吗?”
冯二只挠头,羞说自己压根儿没背下这文绉绉的话。
不过,堂内的响动足以说明一切。
“好!好!”
这好意头,着实令宾客拍手称妙,都夸这礼送的实有巧思,可见用心之诚。
鲍老爷心下便飘飘然,只见他掰开一只寿桃,嚼了嚼,有麦子味,还真是面食,里头还夹了枣泥馅儿。
他吃着滋味好极,又不好独享,只得吩咐家奴分下去与众同食。
“鲍公有女如此尽孝,实乃有福之人呐。”
“竟有这么软和的面食?活到半百,还是头一遭尝!”
那宾客对这面粉做的寿桃,闻所未闻,
一时尝了,外软馅甜,都拍手叫好,夸赞不断。
“不要掰坏了!”更甚有那孩童,不舍得将桃子给咬上一口,这么逼真,玩也要玩上一会子。
至于鲍大那些等着数落鲍予的兄弟姊妹,个个脸黑如灶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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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外舅外姑:岳父岳母。
《尔雅》:“妻之父为外舅,妻之母为外姑。”
还在走v前榜,要控字数,以后再努力满足宝子们的加更需求[抱抱]
第28章
鲍予花了最少的银钱,出尽风头,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宴散之际,她心情畅快,寻到后院的一间小房。
温氏向窗而坐,见她来了,搁下针黹,关起门背身在衣箧里鼓捣着什么。
鲍予问道:“我四兄呢?散宴我撵在他后头走的,明明见他进了后院,又不知闪哪去了。”
“你兄他这阵子又在替人做催债的活,怕你说他,故才躲着你呢。”
“食肆里安安分分的膳夫偏不做了,去搏架斗狠替人逼债,哪天折他一条胳膊腿儿的,他才长记性!”
温氏叹道:“我也说过多回了,不过是白费口舌,也就你的话他还听一听。”
“罢了,不说他这晦气的,阿母你方才瞧见没?我假母他们,见我被那些宾客夸,气的连肉羹都吃不下了,直瞪我呢。”鲍予回想起来,心内犹是爽适。
温氏把手捏捏她的鼻尖,“你哪,那样上好的面点,做的活灵活现,怕是费了你不少银钱罢?这钱你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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