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天元是不是也害怕有人会杀了她，所以才自己销毁那些对她不利的咒具呢？”
看着她认真地讨论这完全离题的话题，他觉得自己像被耍了一样，心里的恼怒窜上去，他攥住她的脖子。
“！”她明明可以躲开，却并没有躲开，看着自己的脖子被掐住，惊讶地眨眨眼，表情有些天真。
“你到底闹哪样？”他忍无可忍地这么问，手上依旧没有用力气，只是轻轻环住了她。
她也觉出他丝毫没有用力，便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我只是觉得……很对不起你。”
“所以你是想用这些东西跟我道歉？”
“嗯……差不多？但我也知道你是很难原谅我的。最起码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很难原谅。”
“看着我心里就会想起许多难堪的事情，看着我就会觉得烦躁，看着我就会觉得很棘手……我想我大概都能理解。”
欺骗他，对他大放厥词，抨击他的理想，还当着同学的面羞辱他，把他的头发都弄散了……虽然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这么做，但一想到那天晚上，她的眼睛里便装满了歉意。
“可是，即使无法原谅我，你也没有真的对我做什么，不管是因为悟，还是因为硝子，抑或者只是单纯地对曾经的同学下不了手，我想我都该感谢你。”
她说的真诚，他并不觉得自己有被宽慰到，但还是松开手，在床边坐下，心情挫败。
在掐她脖子的时候，他甚至刚伸出手就怕她会痛，到头来连关乎性命的威胁也变得像过家家，令人难以理解。
“……你能解释吗？”他坐了一会儿，有些别扭地问。
“额……大概？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解释清楚。”她很不确定地说，随即沉默了，和他面面相觑，一直这样盯了五分钟，他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的意思是让你快点解释，百穗。”
“嗯……我原本不想让你们知道我的事的，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所以不想让你们为我难过。可是，悟手太快了，你们已经知道了。所以我就……”
她的目光游离着，避免和他的对视，“撒个小谎，让你们能够讨厌我。这样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们也不会难过了，是不是？”
“……就因为这个？没有别的原因了？”他呆愣了好久才不可置信地问。
“……嗯。”
“就因为这个，你就那么羞辱我？”他把身子前倾，又问了一遍。
“为了让你能够真的讨厌我……实在是对不起……你也可以羞辱我……”她则向后退，目光躲闪。
“百穗，你怎么能笨得和从前一模一样？”看着她躲闪的样子，他大惊失色。
为什么百穗觉得恨就比爱要轻浮呢？
那些日子他一次又一次在盘星教的桌前惊醒，脑子里全是百穗那些伤人的话。也因为百穗，他更加急切地想要发展盘星教，更加急切地想要反驳百穗，甚至把那当做了他一生中的头等大事，简直像着了魔一样……
他是百分百把百穗的话放到心里的，可百穗现在和他说，她只是因为不想让他们担心所以撒了个谎？
“对不起，我确实很笨……”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脸色苍白，反而显得可怜。
“我不原谅你。”夏油杰“噌”一下站起来，把手里的东西一齐扔到床上。
他心中那个一直指引他前行的百穗竟然只是因为这样别扭的理由就做出这种蠢事，他实在无法原谅。
而且……他也无法原谅他自己。
十年过去，他依旧不了解她，也不了解五条悟。那天晚上他竟一点都没有看出他们的破绽，把这不合理的夫妻戏给当了真，放在心上这么久。
这实在太令人窝火了。
“嗯，我理解。”小盒子打到她身上，她也并不生气，点点头，又把那些东西捡起来装回袋子，“不过不原谅也收下这些东西吧。就像受害者总该受到赔偿，不管他原不原谅加害者，是不是？”
她把袋子朝他递过去，可他没有接，一甩袖子便转身离开，重重地把门关上。
三天之后，五条悟亲自把那些东西送到了盘星教。
五条悟把袋子放到桌子上，大剌剌地把自己摊在沙发上，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一会儿你走的时候把你带来的东西拿走，悟。”夏油杰依旧没有动。
“嘛……百穗那天晚上确实相当过分，那时候连我也有些看不过去了。但东西你还是收下吧，毕竟对你来说没坏处。一直嘴硬的话只会白白浪费。”
“悟，你难道不会觉得窝火吗？”夏油杰把笔盖合上，叹了口气。
每天和这么一个别扭的人相处在一起，肯定相当的疲惫才对。他简直无法想象五条悟是如何忍受下来的。
“偶尔有的时候会吧，但也只是非常偶然的情况而已，和百穗相处的大部分时候我都觉得相当幸福。”想起百穗，他又忍不住笑起来了。
五条悟把眼睛上的绷带拽下来，望向夏油杰，语气里全是理所当然。“难道杰不会这么觉得吗？和百穗相处实在是件令人幸福的事情吧？”
“你来问我和你女朋友相处的感觉？”夏油杰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哈哈，没关系吧？反正杰你只是单恋而已，百穗她又不·喜·欢·你。”五条悟相当欠揍地说。
“如果你到这里来就只是为了嘲讽我的话，那就带着你的东西请回吧。”夏油杰皮笑肉不笑地把那个袋子扔回到五条悟怀里。
“当然不是为了嘲讽你，杰。”五条悟走到办公桌前，把袋子重新放回去。
“怎么说呢？百穗她并不是愿意夸耀自己为大家做了多少奉献从而得到追捧和崇拜的类型。而且在她做那些事的时候也经历了相当多的痛苦，现在大概并不愿意回想。”
百穗拼尽全力祓除特级咒灵、杀死诅咒师羂索的事件当年被总监部牢牢捂住了，六年之后百穗拯救了世界这件事也只有当时亲历的这几个人知道全貌。
还有许多事和许多人，比如天内理子、伏黑甚尔、胀相、灰原雄，甚至夏油杰和五条悟本人，如果没有百穗的介入，他们都将走向死亡。
所有这些都只有五条悟一人窥探到了而已。
其余的人全都不明白百穗到底为他们付出了多少，失去了多少，经历了多少痛苦，又拯救了多少，只知道诅咒师白川百穗在六年前就已死得其所。
更近一些的人自认为了解得更多，却只是多了许多偏见而已。
然而没有人比五条悟更了解百穗。她心思纤细善良，总是会为那些死去的人而日日哭泣，总是会半夜惊醒，枯坐至天明。她已经足够坚强，可这十年间积累下的强烈的自卑、挫败和愧疚常常会占据她，令她陷入痛苦之中，不得安宁。
让更多人知道她做了什么，或许对她来说并不是件令她喜悦的事。
“所以哪怕是我，也没有权力把她不想说的事说出来。”
“但是杰，因为是你，我还是想要和你多说两句。百穗她从前就相当地爱你，现在还相当地尊敬你。你当然可以不爱她，但请不要粗暴地回应她。”
“哪怕只是接受她的爱，都能够让她更幸福一些。所以……拜托你。”他两手撑着办公桌，认真地望着夏油杰。
拜托你了，杰，请你再爱她一些。
夏油杰与他对视许久，他的蓝眼睛始终没有动摇。
“悟，说出这种话来，你简直像是被诅咒了一样。”
“或许，但我也诅咒了她，这很公平。”五条悟不以为意。
夏油杰最终接过那个袋子。“我很尊敬她，但同时我也很难理解她。她太过沉默，也太过执拗，像一块顽石，除了一个惊雷之外没什么能改变她。”
他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你是惊雷，可我不是。对我来说她像个刺猬，我碰到她就觉得自己很痛。”
“我明白。在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之前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听出他的缓和，五条悟笑了。
“但我会尝试着爱她的，我或许比你想象得还要爱她。但我与她实在是分开太久了，我只是……还需要时间来摸索我该怎么才能安全地爱她而已。”
他低下头望着那个袋子，不再与五条悟对视。
耳边传来五条悟满怀笑意的回答：
“那太好了，杰。你仔细体会吧，她的爱绝对、绝对、绝对不会令你失望。”
第207章 后日谈（三）：世界缺少伏黑惠
1.
百穗姐姐坐在草坪上。
夕阳的光很温柔，她的头发半扎着，扎着的部分像个花苞，散着的地方则像柔顺的海藻，都渡了一层金光，被风一吹就向另一侧飘过去，在空中却好像在海中。
她穿着柔顺的黑色长裙，款式简洁优雅的白上衣。一双素白的手托着脸，用一双乌黑的笑眼望着我……望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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