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轻轻叩门，端着晚餐进来。
“主人去奥林匹斯了，”侍女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不自然，“宙斯紧急召见。”
普绪克猛地抬头。
这是她被囚禁以来，第一个与她说话的仆人。侍女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不自然的金光，嘴角挂着与身份不符的傲慢微笑。
“阿波罗？”普绪克立刻明白过来，手指攥紧了窗框，“我以为你已经放弃我了。”
附身于侍女的光明神放下餐盘，优雅地坐在床沿：“放弃？不，亲爱的普绪克，我只是调整了策略。”
“让厄洛斯心碎的前提是他足够爱你。现在看来......我们操之过急了。”
普绪克冷笑一声：“所以你想让我再演一场戏？再骗他一次？”
“我要你假戏真做，”阿波罗的声音通过侍女的嘴唇传出，带着诡异的双重音效，“真正赢得他的爱，直到他无法自拔。那时再给予致命一击。”
月光偏移，照亮了侍女半边脸庞，那半张脸上浮现出阿波罗俊美的虚影，与侍女原本平凡的面容重叠，形成一幅惊悚的画面。
普绪克强忍不适：“然后呢？你会遵守承诺让我回到现代？”
她眯起眼睛：“还是直接消灭我这个知情人？”
“你不相信？”
“我要一份保障，能约束像你这种生杀予夺的神明的保障，”普绪克斩钉截铁地说，“我可没有忘记之前的事。”
每次普绪克都老实听话，阿波罗却不肯放过她，还一次又一次要杀她。
阿波罗笑了，侍女的手在空中划出一道金光，凝结成一份浮动的契约：“多么伤人的怀疑。我以斯提克斯河发誓，只要爱之泪，你的灵魂归你自己。”
普绪克仔细阅读契约内容。
文字是流动的神文，但意思清晰：阿波罗得到爱之泪后，必须送她返回原来的时空。
但契约末尾有一个小小的漏洞：没有规定具体时间。
“加上‘立即’二字，”她指着最后一行，“得到爱之泪后，你‘立即’送我回去。”
侍女脸上的阿波罗虚影扭曲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普绪克能看懂这里面的小心机：“聪明的女人。我真兴奋厄洛斯碰上你这么一个对手。我已经迫不及待看到他为你痛哭流涕的模样了。”
最终他妥协了，手指轻点，契约条款随之改变。
普绪克咬破手指，将血滴在契约上。金光暴涨，契约一分为二，一份没入侍女胸口，一份缠绕在普绪克手腕上，形成一道新的金色纹路。
“合作愉快，”阿波罗控制侍女行了个夸张的礼，“现在，说说我的发现......厄洛斯翅膀上那道金色纹路，是时间魔法的残留。每次他接近完全恢复记忆时，纹路就会发光。”
普绪克心头一震。
难怪那天在德尔斐，厄洛斯的表现如此异常。
“我需要做什么？”她警惕地问。
“等待时机，”阿波罗的声音变得遥远，侍女眼中的金光开始褪色，“我会通过这个容器与你联系。毕竟，真正的爱需要时间培养，急不得。”
侍女突然僵住，然后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倒地，几秒后，她茫然爬起，眼神恢复呆滞，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晚餐送过来了，夫人。”她机械地重复，然后无声退出房间。
普绪克独自站在月光中，新契约的金纹在手腕上微微发烫。她本该为获得保命符而松一口气，心底却涌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
要真正让厄洛斯爱上她？
没有金箭，并且已经做实“她的背叛”的前提下？
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银光。
普绪克急忙躲到窗帘后窥视，厄洛斯降落在中央庭院，银翼比平时更加张扬，周身环绕着肉眼可见的怒气。他手中握着那把著名的爱神之弓，但箭袋却是空的。
更奇怪的是，爱神没有直接回寝宫，而是走向了城堡的武器库。片刻后，里面传来金属撞击的巨响，像是有人在发泄怒火。
普绪克的好奇心战胜了谨慎。
她轻轻拉动脚踝银链，这几天的观察让她发现，链条与墙壁的连接处有个微妙的松动点，如果角度合适，她可以从里面挣脱出来。
一声轻响，果然，银链从墙环脱落。
普绪克屏住呼吸，等待可能的警报，但什么也没发生。要么厄洛斯疏忽了，要么这是个陷阱。无论如何，她必须把握这个机会。
赤脚踏过冰凉的大理石地面，普绪克溜出房间，沿着阴影处向武器库移动。
城堡比她记忆中更加寂静，连一贯巡逻的无面守卫都不见踪影。
武器库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厄洛斯低沉的咒骂声。普绪克从门缝中窥视，爱神站在一堆被砸烂的武器中间，金发凌乱，银翼上的羽毛炸起，右手握着一支金箭。
“我拒绝，”厄洛斯突然对空气说，声音因愤怒而嘶哑，“爱情不该被强制！”
普绪克以为他在对自己说话，差点惊叫出声。但随即她意识到，厄洛斯面前悬浮着一面水镜，镜中隐约可见宙斯威严的面容。
“这是命令，厄洛斯，”宙斯的声音如雷鸣般回荡，“冥王需要一位妻子，珀耳塞福涅是最佳人选。”
这就是宙斯紧急召见厄洛斯的原因？强迫他用金箭促成冥王与春神的婚姻？
冥王抢亲。普绪克听说过这个神话故事。
“哈迪斯从不想要婚姻！”厄洛斯反驳，手中的金箭发出刺目的光，“而珀耳塞福涅更不该被......”
“够了！”宙斯的怒吼震得武器架嗡嗡作响，“你以为爱神是什么？奥林匹斯的装饰品？你的职责就是执行众神之王的意志！”
厄洛斯的银翼完全展开，又猛地收拢：“我的职责是引导真爱，不是制造政治联姻！”
水镜中的宙斯表情变得危险：“明天日落前，我要看到哈迪斯中箭。否则......”
雷霆在镜面闪过，威胁的意味满满：“你那座云中城堡里的'小秘密'，就会成为整个奥林匹斯的谈资。”
普绪克倒吸一口冷气。
宙斯是在威胁要曝光她的存在？还是指阿波罗的阴谋？
水镜消散，厄洛斯站在原地，手中的金箭几乎要被捏碎。普绪克正想悄悄退回，却见爱神突然转身，金眸直直看向门缝。
“偷听够了吗，普绪克？”
普绪克僵硬地推开门，赤脚踩在冰冷的石板上：“我只是听到动静......”
厄洛斯没有如预期般暴怒。相反，他异常平静地将金箭放回箭袋，银翼优雅地收拢：“好奇害死猫，也害死过不少背叛丈夫的妻子。”
普绪克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此刻更令她在意的是宙斯的命令。
“你要照做吗？”她忍不住问，“对冥王射箭？”
厄洛斯的表情变得深不可测：“这不关你的事。”
“但你说过爱情不该被强制。”普绪克向前一步，忘记了自己的囚犯身份，“如果连爱神都屈从于这种命令，那么......”
“那什么？”厄洛斯突然逼近，银翼在她周围形成牢笼，“你一个骗子有什么资格谈论真爱？”
普绪克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震住。但更令她震惊的是，在如此近的距离，她清晰看到厄洛斯金眸中闪过的痛苦。
这不是对被冒犯的愤怒，而是理想被践踏的绝望。
“我没有资格，”她轻声说，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愧疚，“但我知道被操控感情是什么滋味。”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什么。
厄洛斯的银翼微微颤动，他后退一步，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回你的房间去，普绪克。今晚......我累了。”
普绪克惊讶于这突如其来的缓和。
她犹豫了一下，决定冒险更进一步：“链条......我弄断了。”
厄洛斯瞥了眼她光洁的脚踝，嘴角浮现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我知道。那本来就是个装饰。”
普绪克瞪大眼睛：“什么？”
“你以为凭那种小把戏就能挣脱神造的锁链？”厄洛斯摇摇头，突然显得无比疲惫，“回去吧。明天......我们谈谈。”
普绪克不确定该如何理解这个转折。
她慢慢退回走廊，却在门口忍不住回头：“厄洛斯......无论宙斯说什么，你才是爱神。”
她这是在......鼓励他？
爱神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异常孤独。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
回到寝宫，普绪克发现银链已经恢复原状，仿佛从未断开过。她躺在床上，思绪万千。阿波罗的新计划、宙斯的异常干涉、厄洛斯出人意料的疲惫......所有线索在她脑中旋转，却拼不出完整的图景。
唯一清晰的是，当厄洛斯说“我累了”时，她心中涌起的那股冲动，不是算计，不是表演，而是纯粹想要安慰他的渴望。
普绪克辗转难眠。
窗外，月亮被乌云遮蔽，一场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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