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看起来精神很好,乌西哈翻过身,揪着被子,哒哒哒地跑到了老祖宗床边,挤走了一直挡在乌库玛嬷面前的阿玛,仰着小脸,眼眶虽有些红,却仍然一滴眼泪都没掉,亮晶晶地看着乌库玛嬷,一副想要求得夸奖的样子:“乌乌,我没哭呀。”
苏麻喇姑也帮着小格格说话:“是啊老祖宗,您不知道,咱们十格格好好守着和您的约定了,这些日子一滴眼泪都没掉呢。”
去年太皇太后生病,小格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等老祖宗醒后,她却还咳了好长一段时间,太医诊脉说是肺气亏虚之症,太皇太后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教训乌西哈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还有下次,她就算是病着也不能安生。
当时小格格还觉得乌库玛嬷说自己,撅了噘嘴就是没答应,可没想到一直牢牢记着的。若非小格格今儿提起,就连苏麻喇姑都没想起来这个约定。
康熙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事,摸了摸小女儿的头,欣慰道:“咱们乌西哈真是长大了。”
太子却瞧见皇阿玛另一只手骤然握紧了。
他垂下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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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清醒了。
然而这却并不是一件好事。
太医附身诊脉,在皇上难掩焦灼的目光下战战兢兢,床边的十格格一脸期待,仰着头问他:“乌乌好了没呀?”
康熙一见太医脸色极差,便知道这脉象果然不好,他心中最后一丝期待破灭,闭了闭眼,将太医赶出去:“陈太医呢,让陈太医马上过来!”
康熙藏在袖口中的手隐隐有些颤抖。
他熟读医术,早在皇祖母醒来的第一时间便摸了摸她的脉象。
只是他不愿意相信,盼着是自己学艺不精。
周围的人通通跪下。
乌西哈不太明白,可她从阿玛和太医的态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依在床边,靠近了乌库玛嬷:固执地问:“乌乌你好了吗?”
太皇太后摸了摸她的小脸蛋,眼里像藏着一层雾,她威严了一辈子,几乎从不在小辈面前说谎,可这次,却只是道:“嗯,乌库玛嬷这会很多了。”
十格格却没有像往日一样松口气,然后便软乎乎地笑起来,她怔怔地看着老祖宗。
太子眼中似有水光。
他出生丧母,虽得皇阿玛亲自抚养,可皇阿玛日理万机,若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庇护,幼年不会那般顺遂如意。
他如今看着老祖宗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只觉得心中惶极。
原本在偏殿小憩的陈太医很快赶来,他年龄大了,近日的忙碌令他的脸色也不好看 ,在细细诊过太皇太后的脉象后,他脸色大变,扑通一下跪下来,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声音发着抖:“皇上,太皇太后脉象浮虚,气若游丝,怕是……怕是……”
殿中一时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到,宫人们将头埋在了地上,生怕被皇上注意到。
“皇帝。”太皇太后见他表情似乎还要冲陈太医发火,出声阻止道,她似乎早有预料,神色淡淡:“你也是看过几本医书的,应该懂得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常态,又何必为难陈太医呢。”
陈太医俯在地上,汗都不敢擦,在地上晕开一片。
“皇祖母……”康熙大跨步上前,竟是连眼眶都有些微红,太子心中震动,与周围的人一起低着头,不敢看天子落泪。
唯有不太懂的乌西哈茫然无措地抬头,被康熙连着一起拥入了怀里。
她听见阿玛的心跳声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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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长在太皇太后寝殿的十格格被太子牵着走了出去。
她不想走,但乌库玛嬷说她有话要与阿玛说,苏麻喇姑也劝着,哄着十格格出了门。
赶过来的九格格走过来紧紧握住了妹妹的手,两个小格格露出了如出一辙的担心表情,仿佛想要通过门窗看见里面的老祖宗怎么样了。
“皇帝。”
太皇太后这会确实精神很好,甚至比这一年任何时候都还要好。
难怪书上常说回光返照。
她看着失态的康熙,神色一片坦然,道:“你都多大的人了,何必如此。”
看见康熙这副模样,她竟有些回忆起了刚刚登基的皇帝。
太皇太后在苏麻喇姑的搀扶下坐起来。
她想,她这一生,虽不得太宗皇帝喜爱,两个女儿早逝,三女一子如今只剩下淑慧一人,福临在位时为了和她置气闹得满宫议论纷纷,可以称得上一句亲缘寡薄。
但至少在玄烨身上,她是得到回报了的。
纵使先前她与皇帝有过争吵,但那不过是政治上的不同意见,玄烨与他的阿玛不同,即便她那日的话已说的那般难听,却还会在此后每日来给她请安,哄她开怀。若不是如此,当年钮祜禄贵妃产子一事再沸沸扬扬她也不会插手。
现在想来,却也幸得那日她心软,才能在人生最后的光阴,得乌西哈承欢膝下。
太皇太后突然咳嗽了几声,康熙害怕她这口气散了,连忙上去抓住她的手,强扯出一个笑,道:“皇祖母,您要撑住,您还没有看见乌西哈长大成人呢,孙儿也还需要您的扶持。”
太皇太后:“糊涂。”
太皇太后见他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叹口气:“玄烨,这些年你做的足够好了。”
几十年未曾听过皇祖母叫自己的名字,康熙表情有一瞬间无法维持,嘴角不受控地抽了抽,咬着牙,将酸意压了回去。
“我还有一事,”康熙贴近了太皇太后的嘴边,老祖宗的表情已经有些恍惚了:“皇帝,太宗皇帝长眠多年,不要因为我再惊动他……”
——她不愿与太宗皇帝合葬。
康熙突然抓紧了太皇太后的手。
皇祖母与太宗皇帝不和,康熙知道。只是临到最后,他原本以为老祖宗要提一提不想让乌西哈抚蒙一事。
他虽曾在老祖宗面前暗示过此事可行,可到底没有明说。他以为会听到皇祖母要他的承诺。康熙本来都想好了,若是皇祖母真这样说,他就偏要皇祖母好好撑着,好好撑着这一口气才能亲眼看见乌西哈留在京城的场景。
可老祖宗不提,他就连这样的借口都没有了。
总不能到了现在,他还要拿乌西哈的事威胁老祖宗睁眼。
康熙单膝跪在床边,咬着牙齿,腮帮的肉都在哆嗦,他看着老祖宗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声音颤动,道:“孙儿答应您。”
见康熙点了头,太皇太后那股强撑的劲似乎就散了,她眼神恍惚着,喉间突然发出嗬嗬的气音,望向门口:“乌西哈呢,哀家的乌西哈呢,淑慧……”
“砰”的一声,十格格推开门,她像是刚好听到了乌库玛嬷呼唤她的声音,甚至没有顾忌太子哥哥因没有拦住她的告罪声,小跑着进来,扑在床边,颤抖着声音喊:“乌乌!”
太皇太后没了力气,她抬起一只手,摸了摸乌西哈的脸,小格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漆黑的眸子盯着乌库玛嬷,两只小手抓着老祖宗的手,把小脸埋进了乌库玛嬷的手心。
淑慧长公主跪下来,嘴皮子都在抖。
太皇太后撑着最后的力气看了一眼苏麻喇姑。
“主子放心,”苏麻喇姑低着头,她眼里含着泪,看着自己服侍了六十年的小姐格格,郑重道:“您吩咐的事奴才已经办妥了,日后奴才也定会好好照看十格格的。”
门外,听见淑慧长公主发出了第一声哭声,皇贵妃等人纷纷跪下。
第105章
慈宁宫的门敞开, 屋檐下挂着的白幡随风晃动,殿内的烛火也被吹得明明灭灭。太皇太后的灵柩暂时安放在紫檀木架上,用明黄色的缎子覆盖,周围摆满了贡品。
后宫众妃嫔在皇贵妃的带领下跪成了一片, 身穿素服, 头上用白绫束发, 依次跪在东侧的蒲团上,不时有哭泣的声音传出来。
西侧跪着宗室贵女与命妇们, 她们跪得笔直,脸上都是凄然的神色,比起一些后宫中的妃子们, 倒显得似乎还更真情实意一些。这当然不是因为做戏,这些宗室贵妇出身不泛有来自蒙古的女子,相较于从不管事的皇太后, 已然仙逝的太皇太后这么多年就宛如蒙古的一根定海神针, 稳住了她们的一切不安。就算这几年太皇太后很少置喙皇上的安排, 可只要自己的部落没有犯错,她们总能来慈宁宫哭一哭。因而自然是要比后宫中几乎见不到太皇太后的人真心些。
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在为太皇太后的离去而感到悲伤, 只是皇上如此重视,她们也不得不摆出样子。因而除了少数的几个人, 有些人在擦眼泪的同时,还意识到了些不对的地方。皇上与太皇太后感情深厚,先前在灵堂前不顾形象地啼哭,她们不敢细看,因此和大臣们一起低着头,可这会听着满屋子的哭声,却总觉得少了谁的声音。
有人的视线已经控制不住往前方的几个身影看过去。
十格格跪在淑慧长公主的侧后方,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宽大素服,表情怔怔的,仰着小脸还一直看着太皇太后的灵柩,若不是有淑慧长公主压着,她似乎还想要站起来,似乎不知道为什么要让乌库玛嬷睡在那么大的木头盒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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