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掷地有声。
周围的灾民听到这话,纷纷投来惊异而感激的目光。陷阵营的士兵们,虽然腹中更加饥饿,但胸膛却不由自主地挺得更直了。
那管事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惊讶之色。他显然没有料到,这支传说中如狼似虎的军队,竟会做出如此“高义”之举。
季桓说完,再次对管事行了一礼,随即转身对高顺道:“传令,大军后退十里,安营扎寨。不得惊扰地方百姓。”
“喏!”
季桓没有再看那管事一眼,径直翻身上马,领着陷阵营缓缓退去。
只留下那十几桶尚在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米粥,和那个在原地愣了许久的中年管事。
……
夜。
中军大帐之内,气氛压抑得仿佛要凝固。
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的高级将领都沉默地坐着。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已经传遍全军。士兵们在巨大的失望与饥饿中,勉强扎下了营寨。军心已经浮动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边缘。
吕布坐在主位上,手中的酒爵被他捏得咯吱作响。他没有发火,但这种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心悸。
“先生。”许久,他才缓缓开口,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们……当真要在此活活饿死么?”
季桓站起身走到地图前。他的脸色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
“主公,我们已经踏入了刘备的罗网。这张网由‘仁义’织成,用‘民心’做扣。我们越是挣扎,它便会收得越紧。”
他看着帐内众人,沉声道:“今日我拒绝那十几桶粥,便是斩断了他试探我们的第一根线。我们告诉了他,我们不是一群失去理智的饿狼,我们依然是一支有军纪、懂规矩的‘王师’。这样他便不敢,也不能轻易对我们动手。”
“可规矩不能当饭吃!”臧霸终于忍不住,粗声说道,“弟兄们都饿着肚子,明天怎么办?后天怎么办?”
“等。”季桓只说了一个字。
“等?”
“对,等。”季桓的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我们今日退让,是将难题重新抛回给了刘备。我们以‘王师’的身份,驻扎在他的地界上,不扰民,不抢掠。他身为徐州牧,是供给我们粮草,还是不供?若供,他要拿出多少才能喂饱我们这数万人?若不供,他便是慢待王师,眼看我军饿死,他那‘仁义’的招牌,还要不要?”
“我们在等他犯错。而他,同样在等我们失控。”
季桓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大帐之中。
“从明天起,这将是一场比拼耐心的战争。比谁,先沉不住气。”
帐内再无人说话。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们如今所处的困境。那不再是刀剑相向的战场,而是一个更加幽暗无声的泥潭。
季桓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他们已经踏入死局。而他今日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这死局之中,争得了最微不足道的一丝喘息之机。
前路,比他预想的要难上一万倍。
第26章 一碗薄粥悬
深夜。
营寨之内闻不到一丝炊烟,只有潮湿的泥土和败草的气息。数万人的营地安静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场。偶尔有几声压抑的咳嗽,或孩童梦中的呓语,都会被这浓稠的黑暗迅速吞噬。
中军大帐内,季桓独坐着。
案上那盏油灯的火苗,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地图上,扭曲拉长,如一个挣扎的鬼魅。他没有睡意。白日里,他在阵前说出的那番话斩钉截铁,为整个集团争得了最后一点体面。但他知道,这份体面是用数万人的饥饿换来的。
他闭上眼,耳边似乎能听到营地里每一个帐篷中传来饥饿噬骨的声音。那声音细微,却汇成一片无形的巨浪,反复拍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想起了陈宫。在决定后撤十里时,他看到了陈宫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悲怆与质问,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混杂着惊异与审视的沉默。或许在陈宫看来,自己此举终究是守住了“王师”的底线,没有让这支军队彻底沦为一支只知抢掠的野兽。
可这又如何呢?季桓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无论是用刀杀人,还是用“道义”将自己和数万人逼入绝境,归根结底,都是在通往毁灭的道路上选择了不同的走法而已。
这一夜,格外漫长。
……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透,营地中便起了一阵骚动。
季桓被帐外的喧哗惊醒,披衣而出。只见高顺正亲领着陷阵营的士兵,将两名为了争抢最后一点干粮而拔刀相向的屯田兵当场格杀。鲜血溅在冰冷的晨露之上,迅速凝成暗红的斑点。
尸体被拖走,人群被驱散。高顺走到季桓面前,他那张素来如铁铸般毫无表情的脸上,此刻也笼上了一层阴云。
“先生。”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昨夜,至少有十七人逃散。今日再不发粮,恐怕……”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季桓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军队的士气已经到了崩溃的临头。他所设计的那场精妙的政治博弈,在最原始的生理需求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让各营的主将都去大帐。”季桓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冷静,“还有,请主公过去。”
高顺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转身离去。
季桓独自站在原地,晨间的寒风吹过他单薄的衣衫。他抬头望向东方,天际线处一片灰白,看不到丝毫日出的迹象。他知道,今天他必须给所有人,尤其是给吕布一个交代。否则,不用刘备动手,这支军队便会从内部自行瓦解。
中军大帐之内,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
张辽、臧霸、魏续、宋宪……所有核心将领悉数到场。他们大多彻夜未眠,眼窝深陷,脸上带着焦躁与不安。没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那个站在地图前的瘦削身影。
吕布最后步入大帐。他身着便服,但身上那股猛兽般的气息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具压迫感。他没有坐上主位,而是径直走到了季桓面前。两人的身高差距,使得季桓必须仰视才能看清他的表情。
那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但季桓却能从他那双燃烧着暗火的眸子里,读出火山爆发前的征兆。
“先生要我等。”吕布终于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等了。等到我的士兵开始自相残杀,等到他们宁愿去做逃兵。先生,现在你告诉我,我们要等到何时?”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压抑的平静。
“等到全军皆反,你我二人,被乱兵分食的那一天么!”
最后一句,他陡然提高了音量。那是一种积蓄已久的、混杂着屈辱与暴怒的咆哮。巨大的声浪震得整个大帐都嗡嗡作响。
臧霸等人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他们从未见过吕布如此失态。
季桓没有退缩,他只是静静地仰视着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主公,战场之上,两军对垒,先动者未必能占先机。”他的声音,在吕布的雷霆之怒下,显得异常平稳,“刘备在等,等我军心浮动,等我军粮草耗尽,等我们自己变成一群失去理智的野兽。我军若动,便是自投罗网,正中其下怀。”
“够了!”吕布一把抓住了季桓的衣襟,将他整个人都拽到了自己面前。那股极具侵略性的味道瞬间将季桓完全包裹。
“我听不懂你那些弯弯绕绕的道理!”吕布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是贴着季桓的耳朵在低吼,“我只知道,我的士兵在挨饿!我吕奉先,纵横天下,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被人堵在家门口,连饭都吃不饱!这算什么!”
季桓的身体被他抓得生疼,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但他没有挣扎,甚至没有皱一下眉。
他只是用那双清澈而冷静的眼睛,回望着吕布。
“主公,如今比的不是刀快,而是心定。”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谁先乱,谁就输。主公若此刻沉不住气,那我们……便已经输了。”
“输?”吕布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毁般的疯狂。他猛地将季桓推开,巨大的力道让他踉跄着撞在了身后的地图架上。
“我宁可战死,也不愿在此饿死、憋屈死!”
他转身,大步走向帐门口,手已经按在了悬挂的佩剑之上。所有人都明白他想做什么。他要去亲自带着他最精锐的并州狼骑,去撕开那张“仁义”的网,去用最原始的杀戮和掠夺来填饱这支军队的肚子。
那将是一条不归路。一旦动手,他们便会彻底坐实“乱匪”之名,刘备便可号令整个徐州的军民,将他们这支孤军围杀在此地。
“主公!”张辽和高顺同时起身,想要劝阻。
但季桓却抬起了手,制止了他们。
他缓缓地站直了身体,整理了一下被吕布抓皱的衣襟。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吕布那宽阔而充满力量的背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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