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他没有再说话。
而是突然伸出双臂,一把将季桓狠狠地揉进了自己的怀里。
那是一个不带任何技巧的拥抱。坚硬的胸甲硌得季桓的脸颊生疼。浓烈的、属于吕布的气息瞬间夺走了他全部的空气。
季桓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被禁锢在这个怀抱里,像一头被巨兽叼住的猎物,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徒劳。他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耳边那个男人沉重而灼热的呼吸。
“季桓,”吕布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直接碾磨出来的,“你,是我的。”
第36章 九州岛皆入怀
那个拥抱,是季桓所熟悉的。
是濮阳城下险死还生后的余悸;是兖州城外望断飞蝗后的沉沦;也是南征之前,那个寻求慰藉的短暂温存。
但这一次又全然不同。
同样的铁甲,同样的滚烫身躯,同样能将他骨骼都勒得作响的巨大力量。可季桓却清晰地感觉到,禁锢着自己的这双臂膀里少了几分急于宣泄的狂躁,却多了几分沉稳与珍重。
“你是我的。”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响。季桓的身躯在那熟悉的怀抱里,无法抑制地僵硬了。
他熟悉吕布的占有欲,但以往那种占有,更多的是一种猛兽对自己领地内物品的本能宣告。而此刻,这句话里却淬炼出了某种更深邃、更坚固的东西。
他没有再像最初那样惊惶地挣扎。他只是沉默着将脸埋入那片冰冷坚硬的胸甲,鼻腔里瞬间被那股混杂着血腥、汗水与征尘的气息所填满。
他感觉到抱着自己的那个人步伐沉稳,心跳如鼓。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九州岛的舆地图上,踏在他季桓的心上。
寝室的门被吕布用后背撞开。
季桓被轻柔地放在了那张巨大的床榻上。
他抬起眼,看见吕布站在床边,正在解开自己那身沉重的铠甲。
不是像以往那样急不可耐地撕扯,而是一件一件地,将那些染着血污与尘土的部件郑重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这个充满了仪式感的过程,让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凝重。
当最后一件内甲也褪下,那个遍布着新旧伤痕的雄壮躯体彻底暴露在季桓眼前时,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吕布没有立刻扑上来。
他只是站在那里,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一寸一寸地描摹着季桓的轮廓。从他因彻夜未眠而略显苍白的脸,到他有些松散的衣襟,再到他放在身侧、指节分明的手。
那目光灼热,专注,充满了惊人的力量。里面有狂喜,有感恩,有炫耀,有爱不释手。
“季桓,”吕布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石打磨过,“你给了我一个州。”
季桓的嘴唇动了动。“是主公自己的威名……”
“是你。”吕布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固执。“是你给我的。”
他缓缓地在床沿坐下。宽大的床榻因他的体重而深深下陷。
他伸出手,这一次不是抚摸季桓的脸,而是握住了季桓的手。
吕布用他那布满厚茧的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季桓的手指、手背、手腕。那动作虔诚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神祇的雕像。
“这只手,”他低声喃喃,“能运筹帷幄,能决胜千里……能把整个天下,都放到我的怀里来。”
季桓的心在无法控制地狂跳。他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吕布攥得更紧。
“所以,”吕布抬起头,那双灼热的眼睛死死地锁住季桓,“这只手,连同它的主人,都是我的。对不对?”
季桓看着他,看着那双眼睛里倒映出自己渺小而苍白的身影。他知道,他无法拒绝。从他决意要为这个男人逆天改命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动作就是一个无声的回答。
吕布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俯下身,吻住了季桓。
这个吻,不再是啃噬,不再是宣泄。它依旧霸道,依旧充满了侵略性,但却带着一种季桓从未感受过的缠绵。吕布在用他的唇舌品尝着他的气息,仿佛要将这个人的所有都吞入腹中,融入自己的骨血。
当季桓的身体彻底暴露在空气中时,他没有感到羞耻,也没有感到恐惧。他只感到了一种宿命般的疲惫。
吕布覆了上来。
季桓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
他只是像一片孤舟,彻底放弃了船桨,任由那片名为“吕布”的、狂暴而深沉的海洋,将自己带向未知的远方。
他睁着眼睛,看着头顶那雕花的陌生床梁。思绪,却飘得很远。
他想起,在定陶城破的那一夜,他是为了活下去。
他想起,在南征之前的那一夜,他是为了寻求慰藉。
而今夜……
今夜,又是什么呢?
他忽然明白了。
这是一种“献祭”。
他将自己的智识、灵魂、连同这具身体,一同献祭给了“吕布”这个承载着他全部理想与执念的历史符号。
而吕布,也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接受了他的献祭。
窗外,天光熹微。
这一夜,很长,又很短。
当一切归于平静,季桓躺在吕布的臂弯里,听着耳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他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里,有了一种近乎于“归宿”的错觉。
他莫名想起了后世的那首《拟古》。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他这个逆旅中的过客,也许找到了那个愿意与他一同归于尘土的人。
第37章 危楼听风雨
季桓是在一片沉寂中醒来的。
他动了一下,身体的每一处骨骼都像是被拆散后又用生锈的铁钉胡乱地钉在了一起,发出迟钝而酸楚的抗议。
身边的位置是空的,但床榻之上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和气息。季桓侧过头,看见吕布那身在南征北战中早已伤痕累累的黑色铠甲,还挂在不远处的衣架上。甲叶上干涸的血迹与泥污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冷硬而狰狞的暗红色,像一头酣战过后正在沉睡的凶兽蜕下的鳞甲。
而褪去了这层鳞甲的猛兽,此刻却不见踪影。
季桓撑起身,一件宽大的丝袍从他肩头滑落,露出胸前与锁骨处几道尚未消退的红痕。他没有在意,只是默默地将衣服重新拢好,赤脚走下了床榻。他走到窗前,推开了那扇雕花的木窗。
一股夹杂着雨后泥土芬芳与淡淡血腥味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让他那因彻夜未眠而有些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看见了下邳的清晨。高顺的陷阵营士兵正迈着整齐的步伐在街道上巡逻,接管城防;远处,有炊烟袅袅升起,那是陈登父子正在开放粮仓安抚城中百姓。
一切都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这座他用阴谋与人心换来的城池,正在以一种超乎他想象的速度,恢复着它表面的平静。可季桓心中却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他只是觉得疲惫,一种从灵魂深处漫上来的、无边无际的疲惫。他像一个棋手,呕心沥血下完了一盘惊天动地的棋局,可当他抬起头却发现,自己依旧被困在另一张更大、也更无情的棋盘之上。
就在这时,寝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吕布走了进来。
他已换上了一身常服,似乎是刚刚沐浴过,湿漉漉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为那张俊美而凶悍的脸平添了几分慵懒的野性。他手中端着一个食案,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糜粥和一碟酱菜。
他看到季桓赤脚站在窗前,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川字。他将食案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随即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将季桓打横抱起,又重重地扔回了温暖的床榻上。
“赤着脚站在风口,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么?”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宿醉未醒的沙哑。
季桓被摔得喉头一甜,他蜷缩在柔软的被褥里,看着那个男人,没有说话。
吕布见他这副沉默而苍白的模样,心中的火气莫名地就消了一半。他转身将那碗粥端了过来,在床沿坐下,用木勺舀起一勺,吹了吹热气,递到了季桓的嘴边。
又是一个熟悉的喂食姿态。
但与上一次在濮阳时不同,季桓没有再偏过头。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吕布一眼,然后顺从地张开了嘴,将那勺温热的肉粥咽了下去。暖意顺着食道滑入空空如也的胃里,终于为这具冰冷的身体带来了一丝真实的热度。
吕布似乎对他的顺从极为满意。他眼中的暴躁缓缓褪去,他就这样一勺一勺地喂着,季桓便一勺一勺地吃着。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言语,却有一种奇异的默契在空气中缓缓流动。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今日辰时,议事。”吕布将空碗放回食案,言简意赅地说道,“陈登父子与曹豹都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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