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桓的声音掷地有声。
“我家主公上表,言明无力守备广陵,愿献予朝廷。曹操为制衡我军,必然应允。他需要一个人,去替他镇守这块烫手的山芋。放眼朝中,还有谁比玄德公更合适?既有仁义之名,安抚地方;又有抗吕之功,名正言顺。曹操会给你兵,给你粮,风风光光地将你送出许都。”
“这便是我家主公能为玄德公做的。也是我们两家合作的第一个诚意。”
简雍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他不得不承认,季桓的这个计划,几乎是阳谋。一个让曹操和刘备都无法拒绝的阳谋。
“那……第二个诚意呢?”
“第二个诚意,”季桓看着他缓缓说道,“便是我家主公,愿与玄德公划江而治。广陵以南,尽归玄德公。下邳、小沛,则为我军驻地。从此,两家罢兵休戈,互为犄角,共抗北方之曹操。不知玄德公,以为如何?”
“划江而治?”简雍的眼中,精光一闪。
“正是。”
简雍沉默了许久。他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量巨大的提议。最后,他抬起头,脸上重新露出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
“先生肺腑之言,雍已拜领。然温侯昔日之行,天下共知,反复无常。敢问先生,何以为凭,可保其驱逐曹贼之后,不会再蹈覆辙?”
这才是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信任。
季桓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那把名为“决”的短剑,轻轻地放在了桌上。剑鞘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沉闷而清晰的轻响,瞬间吸引了简雍全部的注意力。
“简雍先生,请看此剑。”季桓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没有丝毫波澜。
“以此为凭。在此次共击袁术,驱逐曹贼之盟约未毕之前,若我家主公有任何攻伐盟友、背信弃义之举,玄德公可持此剑,来下邳取我季桓项上人头。”
他刻意加重了“盟约未毕之前”这几个字,为这份以性命为注的担保,划下了一道清晰无比的界限。
随后,他话锋一转。
“但桓亦不敢欺瞒玄德公。你我两家,昔日之仇因‘势’而生;今日之盟亦因‘势’而成。此乃权宜之计,非长久之策。”
“待天下之势再变,你我各为其主,沙场再会,亦是必然之理。”
“桓今日所能担保者,唯有此刻之‘信’。我想对于你我而言,这已足够。”
第45章 虎xue陈计谋
雅室之内,一灯如豆。
简雍看着桌上那柄名为“决”的短剑,许久没有说话。剑鞘是朴素的鲨鱼皮,没有任何纹饰,却仿佛比满堂的金银珠宝更具分量。烛火的光在那光滑的表面上跳跃,映出他那双原本带着几分洒脱的眸子里,此刻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凝重。
他终于伸出手,没有去碰那杯酒,而是将那柄短剑郑重地推回到了季桓的面前。
“先生的信义,雍,知晓了。”他的声音比来时要沙哑了许多,“先生的这番话,雍会一字不差地带回给我家主公。”
他站起身,对着季桓再次行了一个长揖及地的大礼。这一次,那礼节之中再无半分试探,只剩下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
“之前,雍以为先生乃是善于奇谋的利刃。今夜方知先生之胸襟。能与先生对弈,实乃雍之幸事。”
“至于我家主公如何决断,”他直起身,脸上恢复了一丝苦笑,“那便不是雍所能揣测的了。先生,请。”
言下之意,便是送客。
季桓点了点头,将短剑重新收入怀中。那冰凉的触感贴着胸口,像一块永远无法融化的寒铁,时刻提醒着他此行的重量。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回了一礼,便在那个干瘦老者的引领下,转身离开了这间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小楼。
归途比来时更加沉默。
马车依旧在那些规整得如同棋盘的街道上行驶。季桓靠在冰冷的车壁上,闭着眼,将方才那场交锋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脑中重新复盘。他知道,他已经将自己能做的都做到了极致。
剩下的,便只能交由“天命”。
当他重新从那散发着霉味的隧道中钻出,踏上官驿后院那片荒芜的土地时,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微弱的鱼肚白。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先生。”王楷的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我们……”
“回去,睡觉。”季桓打断了他,声音里也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推开房门,那盆早已熄灭的炭火散发着最后一点冰冷的灰烬气息。他直接和衣躺倒在了冰冷的床榻上,几乎是在头颅接触到枕木的一瞬间,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是他来到这个时代之后,睡得最沉,也最短暂的一觉。没有梦,没有思虑,只有一片无边无际、仿佛死亡般的黑暗。
他是被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惊醒的。
天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斑。季桓猛地坐起身,听见官驿的院落里传来甲胄碰撞的金属摩擦声,和一声清晰而威严的传唱:
“司空大人有令,宣吕将军使者季桓,入府议事!”
季桓的心一沉。他知道,真正的审判现在才开始。
司空府邸,与州牧府的格局截然不同。这里没有多余的亭台楼阁,只有一座座风格简朴、却又透露着森严法度的巨大厅堂。廊柱是未经雕琢的整根巨木,庭院里也只种着几株象征着风骨的松柏。
季桓被领入正堂时,堂上早已站满了人。左侧,是以郭嘉、荀彧、程昱为首的一众文臣谋士,他们或坐或立,神情各异,但每一道投向他的目光都像是无形的手术刀,试图将他的灵魂从里到外剖析得一干二净。右侧,则是以夏侯惇、曹仁为首的曹氏宗亲将领,他们的目光则要直接得多,那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与审视。
而在这所有人之上,那个身形并不算高大的男人,正端坐于主位之上。
他没有看季桓,只是在低头看着手中一卷不知是什么的竹简。但他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却如同实质般笼罩着整个大堂,让所有人都成了他这片领域里的臣属。
那便是曹操。
季桓走到堂中,对着主位,长揖及地。“温侯帐下使者季桓,拜见司空大人。”
曹操没有立刻让他起身,也依旧没有抬头。他只是用那带着奇特韵律感的低沉声音,缓缓开口问道:“你便是季桓?”
“正是。”
“抬起头来。”
季桓依言,缓缓地直起身,抬起了头。他迎上了那道目光。
那双眼睛,它不像吕布那般如鹰隼锐利,也不像郭嘉那般如深潭莫测。那双眼睛里,仿佛藏着一片深沉的大海,海面之上,或许有波澜,或许有风暴,但海底深处却是让人永远无法探测的未知。
“先生的盟书,我看了。”曹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竹简,十指交叉置于案上,“好一个‘献广陵,联刘抗袁’。先生倒是将我曹孟德,也算计了进去。”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季桓躬身道:“不敢。桓此来是为我家主公,亦是为天下,求一条生路。”
“生路?”曹操笑了,那笑声不高,却让堂上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奉先占据徐州,兵精粮足,何来‘求生’一说?倒是那刘玄德,如今已是丧家之犬,寄身于我这许都之内。先生此举,名为联合,实则是想借我之手为玄德松绑,再纵虎归山,以为己用吧?”
一语道破天机。
季桓的心沉到了谷底。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司空大人明鉴。刘豫州乃当世人杰,桓,岂敢有此妄念。桓所思所想,皆在盟书之中。”他从怀中,将那份早已备好的、盖着吕布大印的正式盟书取出,由侍从呈了上去。
“袁术僭号,倒行逆施,已是天下公敌。此诚汉室危亡之秋也。我家主公身受国恩,不敢不为国讨贼。然孤军深入,恐力有不逮。故愿献上广陵,交由朝廷,与刘豫州暂弃前嫌,共击国贼。此举上为陛下分忧,下为苍生除害。还望司空大人能以国事为重,玉成此事。”
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大义凛然。
曹操没有去看那份盟书。他的目光只是在季桓的脸上,与他身后那名沉默的并州老兵身上来回扫视。
“说得好。”他点了点头,“若我不允呢?”
季桓沉默了片刻。
“那桓便只能与我家主公固守徐州,静待天下之变了。”他的声音很轻,“只是,不知到了那时,司空大人是愿先看到一个坐拥徐、扬二州的袁术,还是愿先看到一个与司空大人南北夹击、共击国贼的吕布呢?”
大堂之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许久,一旁的郭嘉忽然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低笑声。他走上前,对着曹操躬身一礼。
“主公,嘉以为,季先生此来实为献忠,其心可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下众人,声音变得从容不迫:“今袁术僭逆,乃国之大贼。吕将军勇冠三军,刘豫州仁德布于四海,皆汉室之栋梁。若能使二位将军暂弃前嫌,共赴国难,与袁术相持,则我朝廷便可暂安东南之忧。” “如此主公便可集结重兵,专心应对北方袁绍之大患。此乃‘安南以定北’之上策也。至于江淮之地的纷争,待我等扫平河北,再回师南顾,届时天下大势已定,区区疲敝之师,又何足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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