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怜低下头,避开他落在额上的手掌:“没有……我好渴,有水吗?”
“只有果汁哦。”
“……也行。”
刚才的那块饼干吸走了她仅剩的水分,残留在舌尖上的甜味到了这会儿也已扭曲成了微妙的酸苦味,五条怜只想赶紧冲走这股味道。
从五条悟手中接过易拉罐,她轻轻晃荡了一下,液体碰撞在罐子的边缘,大约还剩下一半有余。她还是懒得坐起来,索性继续躺着,小心翼翼地将易拉罐凑近了些。
而后,不出意外的,就在将要品尝到果汁之际,她的手抖了一下。
液体撒落时,可不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也不会留下过分鲜明的色彩对比。但事实是,果汁确实撒在了五条悟的裤子上,在黑色布料的正中央满开一处色泽更浓郁的反光圆形。吸收了水分的饼干屑也倏地涨开,染上了与果汁一样的淡淡紫色。
迟钝了两秒钟,在意识尖叫着“你闯大祸啦!”之前,她先听到的却是五条悟爆发出的大笑声。
“在固体粉末里加上液体,你这是在制作混凝土吗?打算转行到建筑业了吗?”他用指尖捻起染湿的这片布料,嫌弃的小拇指翘得比他的嘴角还高,“啊啊,完全被你弄脏了!”
“你这是在责怪我吗?”
“不然咧?”他轻轻捏着五条怜圆滚滚的脸颊,毫不留情地追责,“是你自己嘴巴漏洞了哟。”
“我的嘴巴没有漏,只是重力在作祟而已。”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想承认自己的罪过——尤其是不乐意在五条悟的面前表现得如此坦诚。
“再说了,如果你开启了无下限术式,就不会发生这种‘惨剧’了。”她果断将罪责推回到了五条悟身上,“你自己也应当要反思一下。”
“什么嘛,怎么还怪起我了……告诉你哦,这条裤子也很贵哟,弄脏了就等于失去原本的价值,所以——”
“所以就丢掉吧。”
五条怜坐起了身,风衣外套从肩头滑落,随即掉在榻榻米上,皱软踏踏的一团,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窗外的光依然动荡不安,朦胧得笼着她低垂的头颅,漾着黯淡而迷离的光。
看不清她的神情,也不能窥见她的想法。她兀自跪坐着,耷拉的肩膀将要坠向地面,仿佛已没有什么能再支撑躯体的重量了。
许是过了很久,大概也不算太久,才听到她的呢喃。
“没有价值的东西,你就丢掉吧。人生的意义在于舍弃。”
“为什么要丢掉?”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察觉到,“我很喜欢。”
“那你沉默到现在的用意是?”
“……我知道的嘛。”他耸耸肩,有些无奈的口吻,“没有提前和你说起这次的任务会和你有点关系,不好意思啦。”
“我不是说今天的事情而已!”
很意外的,脱口而出之后,五条怜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尖叫。短暂嘶吼的痛楚随即伴着呼吸一并起伏,时而尖锐,时而又是隐忍般的痛感。她感觉到了五条悟轻抵着后背的手掌,也知道应当甩开他的手才好,可却没办法这么做。
她只是坐在地上,编制得细细密密的榻榻米草垫压得她的掌根生疼。她根本不能抬起头,也无法看着五条悟,哪怕这一天的到来她早已想见。
从冲绳海边的那天开始,除非他们彻底成为互不相关的陌生人,否则就一定会迎来今日。
或许有些期盼这一天的到来,或许也有点羞于面对。在短暂地倾泻后,五条怜已不知道应当说什么了。
想说过去,想说现在。想要说起的有那么多,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而他也沉默着,难道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一切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
如果非要回答的话,他会说,任何感觉不到彼此之间涌动着凝滞气氛的人,才是世上最迟钝的人。
他可不会是如此迟钝的家伙。
还是想要触碰她,轻轻抚摸她的脊背,调皮的小动作也像是抱歉。褪色成浅粉的发梢落在他的指节上,有些痒痒的,想起了在前一年的这个时节被她染成鲜艳红色的长发。他还没有对她说过,其实他挺喜欢她的红发。
究竟是心意未说出口,还是“喜欢”这词难以诉说,这不是今天必须思考的问题。
僵硬的气氛弥漫在小小的房间里,一度超过了死亡的气味。五条悟想,应该要有人说点什么才行,不能让他们继续这么沉默下去。
“所以我说了,对不起嘛。”他轻轻戳着五条怜的后背,像在恶作剧,“我……”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说……你什么都不说。星浆体的事情、任务失败的事情、你的朋友的事情,还有在街上遇到我和其他人约会的时候——那时候你倒是也说点什么啊!”
“那时候要我说什么,说恭喜你好像要和一个看起来就很窝囊的男孩子谈恋爱了哇哥哥我好开心吗?”他别开视线,继续盯着冰箱,“原来你想要的是我的祝福吗?”
“我不用你给我祝福,我只要你对我说起你的事情就好!”
她终于抬头看他了,散乱在额前的碎发将她的表情切割成了千百份,却都是相似的绝望般的哀戚。她此刻愤怒地瞪着他的目光,也不像是野兽一般。五条悟无法形容,但他见过这样的她——如同圣诞前夜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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