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抵达视野正中之时,不计其数的虫豸已完全凝聚成了唯一的整体。巨虫在她的注视中复又诞生,仍身处于无尽可知的茫然之中,只有垂下的腐败手掌在颤动着,仿佛正在条件反射般的抽搐,一点一点向下探出,渴求着妄图探入大地的最深之处。
它与地的联结,在此刻断开。
天沼矛划破空气,一瞬之间切断所有手掌,飞溅的骨血与碎骨将符咒染成了难看的颜色,每一只手掌的断裂都伴随着撕扯般的痛苦尖叫。这声响并非来自于蝗虫——巨大的虫子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恢复意识。
是手掌在咆哮,也许大地也在怒吼着它的痛楚。
从掌心的裂口中,无数新的手掌再次探出,扭动着、挣扎着,妄图再次与身躯建起联结。真是贪婪的奢望。
在蝗虫的身躯与手掌分离的同时,领域化作碎片,蝗虫的身体在无尽的相斥与相吸之力中碾碎,如粉末般消散在灰色的岩石天顶下。兀自探出的新生手掌依旧在空气中扭动,紧紧攥着唯一的虚无,一点一点化作灰烬。大地的轰鸣声渐渐熄灭,在最后的颤动中化作彻底的寂静。
这是灰绿色的世界。头顶是看不到尽头的岩壁,草原就踩在脚下,能听到风抚动草叶时窸窸窣窣的微弱细响。死去的两具尸体休憩在草叶的包裹之中,骇人的血迹早已干涸。
他们又回到了这里,稻荷神社脚下的山之空洞。
期待已久的结局终于到来,欣喜感并不如预料之中那么强烈。
准确地说,此刻心中根本就不存在太多明丽的心情。五条晓立足于原野之中,不知道应当在这时候说些什么才好。
“谢谢”,这当然是要说的。但除此之外,是不是还要说些别的?难道要对六眼小子说句“干得漂亮”吗?好像有点不合适。
这一切终结得并不漂亮,她和了都丑陋地死去了,还有更多其他的生命陨落,她全都看到了,鲸鱼血从头浇下的感觉也在回忆之中,如此清晰,只要稍稍回想一下,那孩子的怨恨和气恼,都将轻易地从心头浮起。
牵扯在这些尖锐情绪之中,另一重丑陋而熟悉的心绪也随之露出鲜明模样。她悄然翘起嘴角,看向五条悟的眼神不自觉地柔软了些许。
其实她也知道,此刻自己的眼神一定很奇怪。她也曾以这般目光看过其他人吗?想不起来了,也不愿想起。
于是,感谢的话语也被藏起了。她有说出了那句话:“她的秘密,还是不想知道吗?”
五条悟也笑了,摇了摇头,果断而坚定,根本没有半秒钟的犹豫。
同她不一样,他的笑意轻松而自在,一眼看去,大概真的会坠入由他编造的假象之中。幸好她的六眼看得出来,他其实没有面上表现得那么不在乎。
他只是不想在这里听到,也不希望由她说出口而已。
他是否也藏着秘密呢?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可能是“否”。
“要是轻易地说出口了,所谓的秘密就不能算作秘密了哟,晓小姐。”
这么说着的五条悟,有种玩笑般的口吻,居然还说出了尊称,真不知是当真心怀尊敬,还是单纯只想戏弄她一下。
五条晓没有生气,倒是认真琢磨起了他的话:“正因为要被一直藏起,所以才会被称作秘密才会被叫做‘秘密’……你说的没错。”
很难得的,她予以了赞同。
“如果是我的话,也绝不会让自己的秘密被任何人知道的。”她说。
“那么你的秘密是?”
“我不会说出来的,就算死了也不会。”
五条悟撇撇嘴,戏谑了一句:“可你现在已经死了诶。”
“嗯。我已经死了。”
这的确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没有错,她的时间就将走到尽头。结界正在做着最后的崩塌,真正的死亡近在眼前,她的期待终于得以实现。
缓缓迈步,身体变得逐渐沉重,步履拖拽在草叶之中。有些走不动了,好像有无形的力量正在拉扯着身躯向下。跌向地面时,五条晓记起来了,这种无形之力应当被称作“重力”。
已无力再站起了,幸好她抵达了她的终点。
五条了的尸体就在眼前,尚存的左眼在不知何时终于合拢,不知他是否看到了饥荒的消亡。五条晓希望他看到了。
伸出愈发僵硬的手,想要最后拂过他破碎的眼眶,苍白的手掌却直接穿透了他的身躯。在下意识发出的“啊”一声轻呼后,她想起来了。
“这里也是镜像的一部分啊……”
而不是真正的、她的脊骨所存在的空间。
没想到连创造了这个结界的自己也堪堪迷失于此处,多么可笑。五条晓自嘲般的笑了几声,肩膀也随之僵硬地耸动着,垂落的指尖依旧穿透在那副虚假的身体中。她小心翼翼地抽回手,指尖又痉挛似的猛然拉扯了一下。
“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她抬起头,望着五条悟,“请让他回到五条家的历史之中吧。能与你一起袚除天灾的诅咒,是他实现的奇迹,他应该被铭记,哪怕是在这个过程中他犯了不小的错。当然,这也要怪我。”
“嗯。没问题。”
“谢谢你。那么就……永别了,六眼。”
五条晓握住他的手,僵硬而冰冷。那抹独特而鲜艳的赤红正在一点一点褪去,从她的右眼之中溶解,化作血水淌落,露出原本的深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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