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早就烧完的香烛显然受过风雨摧残,应该是刚从坟前拔出来的,谈轻和裴折玉过来时,季帧隔着手帕将这些东西放下让人收好便同他们打招呼,“宁师爷和小公子来了,没想到张仲义死后还有人祭拜,而且有些香烛贡品似乎还是不久前留下的。”
谈轻看了眼在坟前指挥的刘县丞,日头暖融融的,他看刘县丞脸色却不大好,这才回头问季帧:“会不会是他的亲友来祭拜过?”
石云见缝插针,笑得阴阳怪气,“张仲义只有一个女儿,老家也早已经没什么亲人,何来亲友?他当时一身污名,若他当真贪污,说不定便是当时帮他转移了赈灾钱粮之人假借百姓之手,帮他收敛尸骨。”
谈轻耸肩,“有人替他收敛尸骨,说明人家还是有朋友的,就算不是亲人也胜似亲人。”他反问石云:“再说了,人家做过善事,自然有人帮他料理身后事,怎么石大人好像没见识过的样子,你没有朋友吗?”
石云被噎得一时哑然。
谈轻可不想听他多话,摊手道:“要是祭拜他的人是他的亲友,我们调查张仲义平生时也能多一条线索,石大人连这都不懂啊。”
石云咬了咬牙,而后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谈轻,“小公子倒是懂得多,不愧是宁王府的人,难怪隐王殿下派你前来,本官佩服。”
谈轻哪里不知他对自己的假身份起疑,索性大言不惭地承认,“不错,隐王殿下和宁王殿下就是看我和表哥机灵聪慧才让我和表哥先来探路,你也不必太羡慕我和表哥。”
季帧适时笑着出声,“好了,宁王殿下和隐王殿下既然派宁师爷和钟小公子先行一步,自有两位殿下的用意,即便隐王殿下此刻未能赶到,我等也要尽责办案,待隐王殿下赶到,好给隐王殿下一个交待。”
石云有把柄在季帧手上,哪怕季帧明显次次都是偏袒谈轻二人,闻言也只能低头应是。
谈轻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会这个明显在找茬的石云了,跟季帧说起话来,等待开棺验尸。
十几个精壮汉子在,不用花费太多时间,就挖到了棺材,近三个月前下葬的薄棺已经有了腐化的迹象,众目睽睽下,众人合力开棺。谈轻和裴折玉站得远,但才只看了一眼,裴折玉便拉着谈轻让他闭眼。
“别看了,我们去树荫下。”
谈轻其实心理没那么脆弱,他可是在末世里长大的,见过变异生物将人撕裂啃噬,多血腥的场面在他这里都能面不改色,不过一具腐烂的尸身,但裴折玉让他别看,他便也听话地带上福生推他回到树下。
空气中还有一股腐臭的味道,看过腐尸的福生面如菜色,谈轻无奈地让他先去缓一缓。
裴折玉仍旧十分沉静,和谈轻一坐一站,在树荫下远远看着季帧等人带仵作开始验尸。
三个月前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当时下葬的张仲义尸身早已经腐烂,已经见了骨头,很难从再从皮相看出来什么线索,从石云开始,江知墨等人陆陆续续绿着脸退到远处,最后只剩季帧、燕一和刘县丞几人,他们捂着口鼻留在棺木前等待仵作。
江知墨甚至跑到林子里大吐酸水,跟他一般年轻的师爷也没好到哪里去,谈轻只扫了一眼就没眼看,别开脸看向坟地前的刘县丞,跟裴折玉小声说道:“这位刘县丞心理素质不错啊,比起江知墨要好多了。”
裴折玉了然道:“一个小县丞,胆子倒是不小。”
验尸花去了不少功夫,最后只见仵作上来,季帧摆手让人过去,将这具棺木重新掩埋。
其他人这才又凑了过去,见季帧负手凝望棺木不语,石云上前问:“大人,可有发现?”
见谈轻推着裴折玉过来了,季帧才道:“尸体腐化严重,单从张仲义颈骨上的痕迹看不出来究竟是他杀还是自缢,但张仲义的右手手腕到指节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若非下葬时出了问题,便是在他生前他的手受过伤……他的认罪书上,有他的指印。”
石云道:“大人是说,张仲义的伤或许是被他人勒死后伪造认罪书按下指印时留下的?”
季帧目光略过他,落到刘县丞身上,或许是因为亲眼看过验尸,刘县丞的脸色有些白。
谈轻看懂了,“那便先从张仲义身边的人开始查,他一个知县,平日要处理不少公务,生前常写字的右手受伤,不会没人发现吧?”
季帧便问:“刘县丞,张仲义临死前几日你应当是与他接触最多的人,可知他的手伤了?”
张仲义临死前几日还在县衙做事,刘县丞这个县丞确实是与他接触最多的人,刘县丞白着脸沉吟须臾,回道:“其实张大人那几日很少待在县衙,死前两天下官就没再见过他,在那之前是没受伤的。只不过那些天张大人频繁外出,或是去镇上分发米粮安置百姓的地方安抚大家,又或是去河堤上走走,看洪水何时能退,还有……”
看他支支吾吾的,季帧拧眉道:“还有什么?”
刘县丞本就低着的头又低了几分,“张大人私下去过几次白顶山,与白顶山的匪首高大山有过接触,大人说,想劝他们自首。”
“或许……”
刘县丞偷偷观察了一眼季帧几人的反应,接着说:“白顶山上的贼匪颇为猖獗,对官府与富商极为排斥,或许张大人的手便是被他们所伤。而因为张大人与匪首高大山的私下接触,也有人怀疑过张大人贪污的那些赈灾钱粮有可能是藏在了白顶山上。”
谈轻挑起眉梢,抱着胳膊问刘县丞,“那你们当时去清剿白顶山时发现那些钱粮了吗?”
刘县丞愣了下,“大人记错了,那时白顶山的贼匪放言要造反,下山四处杀人放火,县里的富商刘家因幼子被白顶山匪首高大山所杀,悲愤之下以重金筹集人马抗匪,另外两家曾被白顶山劫过的富商也派来家丁相助,才拦住了那帮贼匪。也是白顶山的贼匪刚落草不久,不成气候,但当时太过混乱,连粮草也一并烧了精光。”
“抗匪?粮草都烧光了?”谈轻回头看向裴折玉和季帧,“所以县衙事后也没管那些人马?”
刘县丞苦笑道:“当时张大人不知所踪,整个县衙忙着安置受灾的百姓,根本腾不出手来对处理这些事,后来程知州带人来了,只夸赞刘家他们英勇抗匪,奖励一些银钱安抚,几家重金筹集来的人马也就散了。”
谈轻立时噗嗤一声笑出来,“好一个英勇抗匪。”
这事哪哪儿都是漏洞,当时居然没有人提出来?
刘县丞只道:“程知州的安排,我等也不清楚。”
谈轻打量他一眼,笑着看向裴折玉和季帧,要是张仲义的女儿没能走到太后面前告状,这些事情早就翻篇,哪里还有人来打听?
不过怀疑是一码事,要拿人还是要拿出证据的。
季帧小幅度点了头。
恰在这时,天空飘下几滴水珠,谈轻感觉眼皮上一阵冰凉,抬头看去,日头早就被乌云掩盖,天色黑沉沉的,飘下点点雨雾。
“下雨了?”
赣州冬日就是多雨,谈轻心头一沉,低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不着痕迹拧起眉头,却故作轻松地按了按谈轻手背,示意自己没事。
刚开棺验过尸就下雨,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季帧无可奈何,只能先安排大家下山。山下就是上河村,赶在雨转大前,一行人去了村里避雨,江知墨穿着官服,百姓肉眼都能认出来,刘县丞也在,上河村的村长很快将一行人请到了自己家里避雨。
村长家是个泥砖盖的大院子,虽不如青砖大院精致大气,却也足够宽敞。而村长家人口本也不少,房间自然也多,众人衣衫都被雨水打湿了,在冬日里有些难受,便给了村长一些银钱,请他煮点姜汤热水。
谈轻和裴折玉借了村长家一个房间换衣服,马车上有福生出门前备用的衣裳,方便替换。
房间不大,光线不足,但收拾得很干净,谈轻只是披风和衣摆被水珠打湿了一点,除下披风放去炭盆前烤着,换一件外衫就是了。
出京后,为了伪装假身份,他们换下穿惯的绸缎锦衣,换作了更便宜的棉衣,但里头还是柔软保暖的绸缎,反正只是换件外衫,谈轻大大咧咧地在裴折玉面前脱衣服,转头又给自己裹上了一件青色棉袍。
有他和燕一一路护着,裴折玉没有被雨水淋到,可裴折玉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季帧还以为是下雨时夹带的霜风让他受凉了,谈轻却很清楚,裴折玉就是不喜欢下雨天,要是这雨再大一点,或者就这样雾蒙蒙的一直下下去,裴折玉恐怕要病发。
今日出门没带上卓大夫,让谈轻此时懊悔不已,匆匆换过衣服,福生也将热水送来了,他连忙在随身的包裹里找到裴折玉的药,倒出来两粒药丸和热水递到裴折玉面前。
“先把药吃了。”
这些药丸不是裴折玉以前吃的宁神丸,是卓大夫新做的,效果是没有宁神丸好,可这些药丸安全不刺激,主要是预防和养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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