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轻点头,没再问别的,因为到了养心殿门前。他抬眼看向裴折玉,提醒他说:“到了。”
裴折玉重新牵起他的手,眸中似有过一瞬迟疑。
“进去吧。”
谈轻应了一声,牵着他先一步靠近养心殿大门。张来喜自觉地推开殿门,领着他们进去。
养心殿中烟雾缭绕,甫一踏进殿中,浓烈的安神香气味扑鼻而来,即便裴折玉不似谈轻那样对毒香敏感,也不适地拧起眉头。
张来喜走在前头,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而后小声说:“陛下这阵子安神香用得越来越凶,如今整日瘫在龙榻上,哪里也去不得,便是太子和左相让他出门,他都不愿了。”
他领着二人到了殿中,“殿下,王妃,你们看。”
越走近内殿,烟雾就越重,裴折玉拧紧眉心,与谈轻相视一眼,见谈轻点头后才走进去。
殿中守着几个宫人,大抵不是来伺候裴璋的,而是在盯着他,在他们进去后还朝他们屈身行礼。而裴璋正摊在榻上,衣冠不整,只靠着桌上的香炉昏昏欲睡,他看去苍老许多,因为病痛的折磨,也因为毒香,印堂发黑,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眼袋。
与小心翼翼缩在一角侍奉茶水,发髻衣着华丽整齐的慎贵妃相比,他简直像是老了慎贵妃三十岁,烂泥一般,精气神全亏空了。
先发现他们的是慎贵妃,她原本苦着脸,好像见到了救星,眼睛登时亮起来,搁下茶盏便匆忙起身,头上珠翠乱晃,叮铃作响。
“老七,王妃,你们来了!”
看着这样的裴璋,裴折玉拧眉不语,而身边奉茶的慎贵妃跑了,裴璋自然也睁开了眼睛,浑浊双眼朝他们看来,便冷笑起来。
“你来了,太子又被废了?”
裴折玉闭了闭眼,才重新看向眼前瘫在榻上一身颓废荒唐的裴璋,丹凤眼眸光越发冷淡。
“我想,左相和太子应当没有隐瞒你我们的事。”
裴璋撑着身子爬起来,因手脚无力绵软险些倒下,便气得大声嚷嚷,“张来喜,慎贵妃,还不快来扶朕?你们都瞎了,还是想死?别以为朕废了就处置不了你们这狗奴才!”
张来喜眼观鼻鼻观心,抱着拂尘站在裴折玉和谈轻身后,其他宫人便也随着他一动不动。
慎贵妃看了看裴璋,又为难地看向裴折玉,小声说道:“老七,陛下他如今身体不适……”
瓷器破碎的声音在殿中突兀地起起,吓了慎贵妃一跳,姣好容颜露出惊诧之色,低呼一声。
“陛下……”
裴璋自己撑着靠上桌子,依旧挨着桌上香炉,却将桌上的茶具全都拂到地上,“你们都是死人吗?没听见朕在说话?朕是天子!是大晋的皇帝!你们这些奴才也敢怠慢朕!”
他这是在指桑骂槐。
裴折玉松开谈轻要过去,谈轻反应过来忙拉住他的手臂,裴折玉朝他摇了摇头,缓步近前。
“裴璋,今夜之后,你便不再是大晋皇帝。陆昭和安王已经在进宫的路上,等他们入宫,皇位就会回到先帝一脉手中,陆昭会成为大晋的新帝,而你,父皇,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你将沦为阶下囚。”
裴璋顿了顿,手掌重重拍在桌上,怒目瞪着裴折玉,“混账,你怎么敢!这是朕的皇位!朕才是天子,朕要谁做坐皇位谁才能坐!他们说了不算!你这逆子还不去拦住他们!”
见裴璋暴起,怕他伤人,谈轻连忙上前。裴折玉的反应却如往常一般平淡,“晚了,也来不及了。这皇位,本就是你偷来的,如今回归先帝一脉,不过是回归正统罢了。”
“正统?”裴璋像是听见什么笑话,冷笑道:“朕是皇帝,朕就是正统!逆子,朕命令你,快拦住安王和陆昭,即刻绞杀他们!”
他越是暴怒,裴折玉反而越平静,甚至觉得有些无趣,“你明知道不可能,我也不会这么做。裴璋,事到如今,你该认输了。我和王妃今日进宫来,不是为了救你,而是要你写下罪己诏,为被你害过的先帝、先皇后、谈家军、谈将军夫妇还有我娘……”
裴折玉顿了顿,沉声道:“为他们忏悔,道歉。”
“绝无可能!”裴璋怒道:“他们算什么东西?谁笑到最后谁才是赢家!是他们输了,朕赢了,朕就是天子,谁也休想忤逆朕!”
他忽然抓住裴折玉的衣袖,怒容几近狰狞,“老七,你不就是想给你那亲娘报仇吗?朕可以追封你生母做皇后,你马上带兵绞杀陆昭和安王!快去,朕这皇位就传给你!”
“裴折玉……”
谈轻有些紧张。
裴折玉朝他摇了摇头,伸手按住裴璋手背,这只手苍老惨白,青筋暴起,弱到只需他轻轻一用力,就轻而易举将裴璋的手拉开。
“同样的谎话,我上回就没有相信,这次也不会信。我意已决,今日你不给我罪己诏,陆昭和安王会来要,谈将军和谈夫人也会来要,如今全天下都已知晓你多年来犯下的过错,你想掩盖罪过,已经晚了。”
裴折玉看着裴璋这么焦急,心中有觉得有些可笑。
“娘当年是被你强抢入宫,而非自愿,她本就不愿意做你的妃子,死后追封皇后的虚名,你当她会在意吗?或许,她只会恶心。”
他松开裴璋的刹那,裴璋便狼狈地倒回了榻上,他喘着粗气怒瞪裴折玉,“你这逆子!”
裴折玉垂眸看他,用接近俯视的姿态,面无表情。
“我是逆子。今日见到你之前,我想过很多次要你认错,要你忏悔,但见到你之后,我忽然释然了。裴璋,你可知你此刻有多狼狈?昔日高高在上掌控所有人命运的你,如今只是一个被毒香腐蚀的行尸走肉,为你费心思,我都觉得,我闲得慌。”
“我或许本不该先入宫见你这一面……”裴折玉丹凤眼中满是讥讽,“亲眼看着你当年费尽心思谋夺来的皇位回到被你所害的先帝之子手中,看着自己多年来的罪行被揭露,昭告天下,从大晋天子到一无所有,被世人唾骂,对你来说已是生不如死。”
裴璋光是坐起来,就已经耗费了自己的大半力气,喘着大气怒视他,“你,你想干什么?”
谈轻也在看裴折玉,眼里有些担忧,也有些迷茫。
裴折玉却摇了头,“不用紧张,我曾经是想过无数次要杀了你,但你若就这样死了,也未免太过痛快。我也知道,你很惜命,即便摆脱不了毒香,被左相和太子控制,你也绝对不会寻死,你会活下去的,对吧?带着一身骂名,走完你最后的时日吧,你死后,也会被后世之人鄙夷。”
“裴折玉!你这孽障!早知你不孝至此,朕当初就不该生你,更不该将宁氏那贱妇接入后宫,那贱妇宁死不肯从朕,不识抬举!你这逆子也一样,到手的皇位都让给别人!”
这话似乎戳到了裴璋的痛处,他怒吼一身,扶着桌子想起身,却无力地倒回去,手臂无意碰倒香炉,香炉中的香灰登时撒了一地。
“朕的香……”
裴璋大惊失色,伸手要去捡,却从榻上滚到地上,龙袍沾上香灰也毫不在意,他眼中只剩熄灭的香炉,手忙脚乱拢了一捧香灰。
堂堂大晋皇帝,在毒香前,竟然会如此狼狈不堪。
裴折玉眼里忽然有些疲惫,冷眼看着他,“生为你的儿子,一向让我恶心,今日更甚。裴璋,你这一生罪孽深重,有今日皆是报应。往后余生,都在忏悔和唾骂中度过吧。”
他后退了两步,深深看了一眼抱住香炉后如获至宝的裴璋,默然摇头,便回头看向谈轻。
“我们走吧。”
谈轻没有多问,点了点头,主动牵起裴折玉。看裴璋这毒入肺腑的样子,又有他的毒藤在身,大抵是没有多久好活了,毒香他也戒不掉,在死之前,注定了他不会好过。
裴折玉弯唇笑了笑,牵着他出门,身后裴璋仍在念叨着他的香,趴在地上将香炉装起来。
谈轻看到这一幕,心中的疑惑便有了答案,落到如此地步的裴璋,根本无需他们再出手。
任其落到陆昭、安王,又或者是谈显、钟思衡手中,他们都不会让他好过,裴璋将面临的还有他们的复仇,死也太便宜他了。
他已经成了废人,也根本没资格让他们为之停留。
而看二人要走,慎贵妃咬了咬唇,提着裙摆追出来,“老七,你们,你们真的不要皇位吗?”
裴折玉和谈轻停了下来,相视一眼,反问慎贵妃:“我不打算再争,母妃可有想过出宫?”
为了小时候那几年微乎其微的母子情分,他依旧喊着慎贵妃一声母妃。慎贵妃心中窃喜,又带着几分侥幸看着他和谈轻,“可陛下方才说了,只要你听话,皇位就传给你。”
对于慎贵妃的回应,裴折玉没有任何意外,也没有问她为何还要信如今被困在养心殿的裴璋能有这么能力左右皇位的归属,只说:“我同陆昭、安王商议过,待陆昭登基,慎贵妃定会被送到庵堂,常伴青灯古佛。若母妃要离开,我会让人送你出宫,为你安排一个去处,此后你是要改嫁也好,金银财物,我不会缺你的,换个身份安享余生,但我不会再称你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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