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这些油,都是凭空流出来的一样。
谢云逐脑海中极快地划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线索:微笑时的闪光粉末、尸体流水线凝聚成的死亡,还有这个不需要补充原料、却源源不断流出脂膏的管道……
他好像有点猜到这个副本的运转规律了。
如果管道所连接的原料区真如他想象中那样, 所有的谜团都将迎刃而解。现在他只需要一个机会,亲自去验证原料区后掩藏的秘密。
然而在高强度的监视之下,这一步恰恰是最难的一步。他需要除了弥晏之外的帮手。
晚班很快开始了,谢云逐一边干活,一边用目光逐一扫过流水线上的清理者,在心中默默审视评估着。
到了这个点,每个人都干得生不如此,假如还在自杀小屋里,这浓厚的死意绝对能凝成一个巨大的死亡方块。
他对面同样负责搅拌的诗佚是最先熬不住的,就见她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那双困得睁不开的眼睛冒出了精光,开始鸡贼地左右环顾。谢云逐和她对上了目光,她就使劲地眨眨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扛不住了我先撤退了!
谢云逐还没来得及用眼神表达疑问,就见她神情一凛,眼睛一闭,居然就这么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她昏倒了!
“1号消极怠工,罚款100!”
机器监工很有经验地围过来,试探呼吸心跳,又掀开她的眼皮查看。确定人没死后,就拿来一盆冰水浇在了她脸上。
诗佚一动不动,好像一盆被过度浇灌的盆栽,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蔫巴。
孙主任蹲下来左右开弓狠狠扇了她的脸两巴掌,大骂道:“废物,起来干活!没用的东西!”
搅拌是第一道工序,会影响后续整条产线的效率,别说暴怒的孙主任,就连后面的员工都投来愤愤不平的目光。
诗佚躺在地上,跟个死尸似的,我自岿然不动。
谢云逐叹为观止,这摆烂的技术和决心,他就是拍马也赶不上。
该扣的钱都扣了,该用的手段都用了,也没能把人喊起来,孙主任没辙,只好派人把诗佚拖到一边,不要妨碍其他人工作。在外面也是校花级别的女孩,现在就像个破麻袋似的和废料躺成一堆,脸上的表情倒称得上惬意。
下班时间到,“昏迷”的诗佚悠悠转醒,从地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其他人目瞪口呆之余,脸上都浮现了愤怒之色。
“你有没有点责任心,好意思吗,一个人拖累全组的效率!”博士生叶榕冲过来大骂,她没注意到此刻她的口吻和自己憎恨的导师极为相似。
连素来和气的张百善和乔春英夫妇俩,都愤愤不平地指责道:“你一个人休息了,我们怎么办?自私鬼!”
“又没扣你们的工资,少做点活不好吗?”诗佚站起来,随意地挤着被冰水浸透的衣角,露出了一个无所谓的笑容。
那几人却像是看到了一个怪物一般,这个陌生的表情让他们惊恐和厌恶,“你、你什么表情,别做了,怪恶心的……”
“她不正常!她脑子绝对有问题,离她远点……”
“你看,又忘了。”诗佚偏了偏头,却是在对谢云逐说话,“螺丝钉不需要记忆,他们正在变成工厂的一部分。”
谢云逐挑了挑眉,“你在刻意拖慢进度——这样就能减缓他们的异化程度吗?”
这八个位置看似随机分配,工作量差不多,其实内部大有玄机。如果说“切割”是危险性最高的一项,那么“搅拌”就是决定整条生产线速度的核心。
他们的速度一旦慢下来,管道里脂膏的流速也会变慢,流水线后面的每一个人都能获得喘息的机会,切割的危险性也会下降。可惜这一招不能经常使用,一旦诗佚的工资被扣光,她很快就会出局。
“谁管他们,他们不是干得挺开心的嘛。”诗佚点起一支细细的女士香烟,淡漠的黑色眼瞳看向他,“6号,你听说过‘西西弗斯’的故事吗?”
谢云逐点了点头,他曾经经历过一个名为“奥林匹斯”的副本,对相关神话并不陌生,“嗯,就是那个被众神惩罚,不停地往山顶上推石头的故事对吧?”
“每当西西弗斯快要把巨石推到山顶,巨石就会滚落下去,所以他必须日复一日、永无止境地重复这件事,在众神看来,这就是世界上最残酷的惩罚。”诗佚磕了磕烟灰,“你知道吗?副本不需要设计任何凶恶的鬼怪或残忍的游戏,只要不停地重复这无意义的一切,或早或晚,我们所有人都会发疯。”
她身上的悲观情绪太浓了,简直像一个扭曲的漩涡,会卷着人的情绪一起消沉下去。
“是吗?”谢云逐却只是浑不在意地笑笑,“不过我大概没那么容易疯。”
诗佚大概想象不到,她面前所站着的,大概可以称为西西弗斯的具象化。他在一个个副本里挣扎了三年,日夜不停地推着巨石又看着它滚落,然而他没有疯。小小一个脂膏工厂,想逼疯他可没那么容易。
跟他操蛋的人生比起来,在流水线上磨磨洋工算个屁。
诗佚深深地凝视着他,她的确在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非常不同的东西,让她在心中默默地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轻轻吐出一口烟气:“那好吧,祝我们都不要发疯。”
这一天留下来加班的,依旧是昨天几个人,还包括新来的3号。只见他若无其事地开了一罐阳寿咖啡,咕嘟嘟地喝了下去。好像上了油的机器,他那浑浊的眼睛立刻放出神采,脊背又挺直了。
其他几个加班的人见状,也都咬咬牙喝了咖啡,准备和他一卷生死。
也不知道他们要加班到几点,对于谢云逐来说,只有等他们下班后,才有机会偷偷去查看原料区。
和昨天一样,还是他、诗佚、麦扣三人决定一下班就回宿舍休息。
上班下班,每每总是经过那轮铁月亮,如今谢云逐已经懒得再抬头看一眼。他们无言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铁丝网的那边,是5号厂区的行尸走肉们,很难想象这么多人走在一起,却不发出一点声音。
“你们听——”忽然,诗佚停下了脚步,仰头看向了顶棚,“下雪了。”
若不是听她说,谢云逐压根不会在意头顶上簌簌的轻响,原来那是雪落在了顶棚上。隔着一层铅灰色的厚重空气,那声音如此不真实,好像他们正被包裹在蛋壳里,细雪像雌鸟柔软的腹部羽毛,轻轻摩挲着蛋壳。
仅仅是在工厂里呆了两天,他好像快要忘记天空的存在了。
四人驻足听了一会儿,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单纯地感受雪落下的声音。
“如果你们在这里找到了诗意,就请告诉我吧。”诗佚突然开口道。
“诗佚?”麦扣莫名其妙,“你不就在这里吗?”
“我是说,诗歌的意蕴。”诗佚在他的手心里写下了那两个正确的字,“我需要一些美丽的事物、深沉的哲思、喷薄的情感……我需要这些东西作为写诗的原料。”
“写诗?”麦扣更加迷惑,“为什么要写诗?这都什么时候了?”
诗佚直视着他,微微叹了口气:“麦扣,因为我是‘诗神’的神契者。”
弥晏“啊”了一声,谢云逐抱着胳膊点了点头:“果然。”
“我们猜了好多神,”弥晏嘟囔道,“但是没想到是诗神。”
“神、神契者?!”麦扣吓得都结巴了,“你居然是神契者?!那你为什么不用超能力,直接带我们逃出工厂?!”
“不是那么简单的,麦扣。使用任何力量,都需要找到启动的契机,以及付出相应的代价。”诗佚朝冻红的手指哈着热气,“对于诗神来说,我必须先找到‘诗意’才能进行‘创作’。”
这也是第一次,她进入了一个完全无法找到诗意的世界,现在的她连感知到自己的契神都做不到。她又大致解释了一下诗神的能力,零零碎碎四五个没有一个是有杀伤力的。
谢云逐听得啧啧称奇——没想到这小小的一个脂膏工厂,居然能集齐两大窝囊废神。
“为什么突然愿意摊牌了?”谢云逐问,“我们或许能为你找到诗意,但也能轻易地威胁到没有力量的你。”
“在团体协作类副本中,攻击队友有什么好处?”诗佚抬头望着逼仄的顶棚,“更何况……你们愿意停下来陪我听雪,我想这样的人,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的。”
和自己一样,这两天她一直在观察和筛选可靠的队友,只不过谢云逐没想到在自己主动出击前她就会率先摊牌——或许她也感知到了那种迫近的危险。
“好,我愿意和你合作。”谢云逐果断地朝她伸出了手,“不过在此之前,先帮我一个小忙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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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加班的五人很晚才陆陆续续回来。
先是隔壁的两个女性清理者,谢云逐在床上听到了她们洗漱时的动静;凌晨一点,张百善夫妻回来了,他们一定是喝了不少咖啡,所以精神很亢奋,只是脸色不自然地发黑,眼睛充血红成一片,这都是干活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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