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言明,但行动上已经是类割袍断义了。
江逾白也没有想着修复关系,这是修复不了的矛盾。他现在更重要的是,避免自己死在失血过多、伤口感染这两件事上。
毕竟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就说明还有那么些转圜的余地。
左胸连肺,也不知是不是伤到了——这话实在是没必要,他浑身上下,哪里还有一块好的皮肉?
“咳咳……”
江逾白呼吸都是带着生疼的,一疼就想吸气,一吸气就咳嗽,一咳嗽,右胸的伤处就更疼。
叫人无奈的恶性循环。
他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一步两晃地往牢房里唯一的光源走去。
那是一方小桌。
桌上是一盏破烂油灯,火光摇曳,这是暗无天日里唯一的寄托。、
嗯,江逾白的想法很简单,死中求生。
用火烧,止血先。
不止血就是今天死,烧焦止血就是明天死。仅有的益处,就是能拖延一点时间。
火烧止血是无法解决后续伤口感染的问题,这点江逾白很清楚。但他的头脑,已经因为持续失血有点发晕了。
江逾白抓住油灯的举动无人阻拦。
牢狱中人并不清楚为什么早上被带出去凌迟的江逾白又好端端的回来了,所以也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冷眼旁观。
灯火明明灭灭。
江逾白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动手。
“江逾白,出来!”牢房外有人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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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世界三是架空世界观,设定参考明朝中后期,有二创和私设(反正一切与正史有出入的就都是我编的)
另,首辅人设以及行事参考张居正。
第97章 谋策
江逾白被单独带了出去, 还没到前,他便已经大致猜到了会在这个时候找他的人是谁。
在锒铛入狱之前,江逾白曾是从五品的户部员外郎,这于他一个才踏入仕途两载不到的新人来说, 已经极快的晋升速度了
更何况还是在户部这样一个绝对谈不上清水清闲的衙门。
而行高于人, 众必非之。【1】
江逾白被超擢拔升到这个位置上来, 不是白得这样的荣耀的。
新帝与首辅有意整顿吏治以图中兴天朝,罢免升迁调动了大量官员, 京官中便有了缺。
作为新帝绍统后的第一次科举, 江逾白不仅是六元及第的天之骄子,同时还是身家清白之人, 没有旁的根脚,作孤臣纯臣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在旁人眼中,江逾白就是全须全尾的天子党。
牢房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这人藏头遮尾,但身形是再熟悉不过的。江逾白没有行礼, 动作牵动伤口会疼, 反正他早已是戴罪之身, 所以便只是问:“大人本不该来。”
“你才本不该在这里。”
那人转过脸来, 面容清癯,正是首辅大人。
他叹了口气, 把江逾白摁着坐下。他来自然不是空手前来的,上好的金疮药、烈酒、纱布之类他都带了个齐全。
不为良相,则为良医。
陈正德也是有些医术在身上的。
江逾白身上血肉层叠绽开, 外衫敞着, 血也还在淌着,让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陈正德看着也觉出疼来。
他能看到江逾白身上除了凌迟所受的刑,似乎还有点旁的伤, 鞭痕寡淡,可首辅一眼便能瞧出这里头怕不是肉都打烂了。
他分明是交代过锦衣卫诸人好生照看着江逾白,就算用刑也只能有些面上看着可怖的。如今,怕是锦衣卫这等天子亲军里头也有有二心之人。
“明见,你受苦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哪有不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江逾白说的简单,可裸露出来的上半身,哪里还有一寸好皮肉?
“人多眼杂,我只能一人前来,还得藏头遮尾。原以为你身上只是些皮肉伤,却不想……如今也没有个郎中。好在我对岐黄之术倒也有几分了解……”
陈正德紧了紧手中的纱布,拿过江逾白的手来把脉。
脉象浮而无力,气血受损,肺气虚弱。内里因为受了重刑,脉络不畅,瘀血内阻,怕是将来……有碍寿数。
且不止是有碍寿数,往后骑射、舞刀弄枪的,也全然不能做了。
江逾白不是什么文弱书生,君子六艺中旁人都薄待“射”、“御”,他却是精通骑射,实打实的文武双全。
那样一副康健的身子,就这样败了。
陈正德收回了手,没说实话:“好在无碍,都是些皮外伤,你一路上仔细着些,等伤好全了就无事了。人体欲得劳动,但不当使极耳,动摇则俗气得消,血脉流通,病不得生,户枢不朽也。”【2】
“我记下了,定会多加小心。”
江逾白也只作不知,撤走了自己的手,重新披上了外衫。
衣服一遮挡,他就还如同从前那样身姿挺拔,仿佛是什么事都没有一般。
“明见,此番不要怨陛下。朝中无臣可用,陛下于此也是无力转圜……他们就是选中了你,一个根基不深,却又风头正盛,只能仰赖圣眷之人祭旗。”
谁能想到这些人宁愿伪造一场牵涉甚广的科场舞弊,来与天子叫板?
中兴天朝,不是一蹴而就之事。
从整顿吏治到重定黄册,而后还有整饬军屯、开放海禁诸此种种。陈正德自认自己手段已经足够小心温和,不该叫旁人起疑心才对。
谁知如今才是一个开始,就生出了这许多事端来。
他对上江逾白,是有愧的。
因为是他向陛下举荐的江逾白。
从陈正德第一眼在会试中看见江逾白起,他就觉得江逾白这个人不像是表面上那样温润无锋芒,后来实际相处,也的确如陈正德所设想。
这样一柄青锋剑,斩黄册,丈田亩是个极佳的人选。
“他们胆敢这样步步紧逼陛下,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且安心,陛下口含天宪,这科场舞弊,不出三年必然翻案。”
江逾白听着陈正德这些为君父开脱之辞,面上没什么变化。
本朝开国二百余年,早已到了摇摇欲坠之际。先帝的三十年不视朝,更是让整个政治中枢近乎停摆。
陈正德是那个意图力挽天倾之人,新君也是,他也是。
只是改革从来都难,仅仅是一个丈量田亩的起势,便足矣开罪文官集团的士绅、武将集团的勋贵,叫朝中人人自危。
这就和东家查账一样,查完了发现假冒错漏之处,是不是要找出罪魁祸首?
这满朝可都是祸首。
就算为官清廉些的,就能保证自己宗族当中之人也都如自己一般吗?
陈正德口中的“他们”便指的是这些人。
对于陈正德所言“翻案”,江逾白面上露出几分动容神色来。
“明见,此去岭南,我皆以打点过,路上解差也会宽容一二。你不必挂心族人。”陈正德也没忘记江逾白的族人们,可以说是从上到下,从己身到他身,都考虑到了。
江逾白面上的动容之色更甚,拱手行礼:“江某在此谢过大人。”
“何须言谢,你我虽年岁相去甚远,可却是同道中人。我哪里能舍得明见你这样的明珠蒙尘三年之久?”
“时不我待,分秒都是金贵的。只你全须全尾到了岭南,便可执此令牌,明察暗访,探探海禁之泽。”陈正德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放入了青年手中。
江逾白垂首看去,上头刻着官印,样式精美。
泽,古义有水之意,也有恩德利惠之意。
海禁之泽,就是在意指那些因着海禁受益,所以无论如何也不愿开海之人了。
江逾白没有推拒,却不是因为当初接下出京丈田那般的理由了。而是单纯的,这枚令牌于他而言有大用处。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
自然便到了升华的环节。
“虽鹏翅之偶垂,岂鸿肩之就息?”【3】
君子之交间,诗词勉励常常传为佳话,载入史册。
陈正德拍了拍青年人的肩,说出这一句,同样也是想成全一段佳话。可他说完之后,却又觉得这句说与不说好似没什么必要,因为江逾白没有意志消沉,没有悲愤难当,更没有满心愤慨。
甚至刚刚从鬼门关边被拉回来,都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
陈正德平心而论,要换作是自己,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入仕途不过两载,便遭逢大难牵累族人,再怎么想着长风破浪会有时,也还是心气难平的。
这才是君子该有之风骨。
处变不惊,宠辱偕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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