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下船,好一番客套。
只是在见到随侍在王之身边的江逾白时,有那么一两个人的神色古怪了起来。
王之挑眉,也一点不避讳:“这位是我的幕僚,江蔚江先生。”
江逾白也是面容坦然,朝诸位拱手一礼。
那些古怪的神色便谨慎的又藏了回去,半句话没多说。
王将军说是江蔚,那就不是也得是。指鹿为马的典故,能认得出江逾白的人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王之带着众人,一路从港口、弛道再到沙湾镇城门口、城内,走马观花。
十一月的沙湾镇天气凉爽,这样走下来也不会叫人觉得燥热,硬要说燥热的话,怕是就只有眼见的这些新鲜事让人心生躁动了吧。
王之在沙湾镇得是一个什么地位,天王老子来形容也不为过。
但是这里的平头百姓见了他,没有一个下跪磕头的,也没有一个仓皇避让的。对王之,全都是崇敬之色,胆大些的还敢主动上前搭话呢。
王之也乐得表现自己的亲民,来者不拒。
今日参会者,有受王之资助渐渐势大的民变领头者、有和王之做生意双方利益关系早就难以割舍者、有盼着富贵险中求赌一把者、有科场失意者,甚至还有非官方的教派人员以及望风而降的朝廷命官。
圆桌上可谓琳琅满目,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都身家不薄了。
前者都是受过欺压与冷待的,在原先的天下格局之中难寻出路之人,这些是朋友。
后者,则是在江逾白看来,可做旗帜,争取更多中间派的人。
沙湾镇,政务厅。
这里已经安排好了一张特殊定制的大圆桌,以及在圆桌之外的旁听席。
圆桌座位是不分高低主次的。
王之没有入座,而是站在了半圆桌的正前方,那里是一个单独的演讲台。演讲台后,是一副从天花板垂下的巨幅堪舆图。
他先声夺人:“诸位今日能聚到此处,是一番缘分,也是因为我们心中共同的念想。不叫这天下是他天朝的私天下,而要让这天下,成为百姓之天下,让我等也能有一席之地,为社稷效力。”
这是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也是实话。
郭冈至今外派没有回来,就是宣扬执政理念去了。
凡起势者,多有自己的一番口号,能引动民心相随,为之摇旗呐喊。
如本朝开国皇帝为何能得道者多助?就是因为他为受压迫的汉人喊出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今王之的口号是更狂妄的:“皇天已死,民天当立。”
他是要废帝制。
而在座诸位,也尽皆是推手。
在座为数不多的三两个原朝廷命官,有稍稍的坐立不安。
王之提出剑来,背身遥遥指向江苏沿海一带,在这里,有着天朝的第二个都城——南京。
他是个军事天才,从前是在海上,如今是在陆上,兵法一道,底层逻辑多是相通的。
王之一一从军事的角度简明扼要的讲清其中关窍,周全万策,应对有度。
众人的心神也随着他的剑尖跟着在堪舆图上驰骋沙场,一路都有万全之策,来者不惧,顺利的讲到了“划江而治”,这样美好的图景,叫人人心浮动起来。
这些人之中除了降官之外,大多是没有什么偏安、分治不恰当的念头的,因为他们本来也就只想着争出一片自己的天而已。
天下之大,能有一席容身之处已是幸事了。
到此,已经是长篇累牍了。
但王之并没有暂歇,而是深吸一口气,骤然从军事中跳脱出来,讲起了前朝往事。
先帝三十年不视朝,但银子的事情却是一点眼不错的。
元丰帝未登基前,各地都是苛捐杂税的卡子,那些听命于皇帝的奸宦出了皇城便开始借着征收矿税的名头横行霸道,敲诈勒索,以至于多地民变……
太平教也是在那时越发兴盛的。
圆桌上人员出处复杂,一件事打动不了所有人的情绪。
好在先帝不当人子的事情没少做。
王之继而又讲起官道上拦腰设卡,美名其曰榷税,层层盘剥;低价压收货物,手中五十两的货物被人拿着十几两银子就给打发走了;纵有些家财,出行却是连绸缎都不许穿…
诸此种种,听得会议室内一干降臣坐立不安——因为其他人明显是情绪调动了起来,气氛都变得压抑了。
王之自然也没落下他们:“莫说我等无官身之人。你们这些朝廷命官,日子又何尝好过?”
“官场上巧立名目的孝敬多如牛毛,全是真金白银,若不点头哈腰的孝敬上官,一辈子怕是都要在芝麻小官处打转。”
“朝廷一月的俸禄,可当真能养活一家十几口人?一月才不到十石的米粮。”本朝的月俸银子的确是低的可怜,这就更难控制官员不伸手贪污了。
不贪污会饿死,贪污又不会被抓。
利害权衡,这些科举路上杀出来的没有一个是蠢人。
事实如此,但王之不会这么说。
不要说不利于团结的话不是?
“尔等都是读圣贤书明事理的,若能坚守本心,谁想背道而驰?”
众人不由视线汇集到了这几个降臣身上。
这些人也是人精,当即就开始大倒苦水,推卸罪责,洗白自己。
王之说,是在说自己的话,讲的却是所有人的心绪,他说的杀意腾腾,怒气冲冲:“自我开始,这天底下就再不能有一纸政令逼得我等不得不死中求活的道理。”
剑再次挑起,只插北地,攻破京城。
“入北京,废帝。”
五个大字铿锵有力。
尤其最后的”废帝“让会议室内略有骚动,有震惊、有恍然、有畏惧,但不可否认的是……不管是何种心思,所有人心中都隐秘的生出了几分快意来。
原来高高在上、不识民间疾苦的九五之尊,也可以被视作牲畜。
这些人本身能聚集此处,就已经是人以群分了。都敢造反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对皇帝的无端崇敬,早就被抛去了九霄云外。
更多关注的是,废帝之后,属于皇帝的权柄被下放,这些事情要如何处理?
总不会真像郭冈所说的那般吧……
王之收了剑。
在王之后头的,是从旁听席站起的方同甫。
如今已经不需要再顾忌着海禁,以南洋为中转站了,方同甫自然也是回了内陆,帮扶着身弱且精力不济的江逾白处理琐事。
两人算是经世济民上的一对好搭档了。
他上来,便是代表在主将冲锋陷阵之后的后勤支持了,讲的内容基本与当初稳健占领沙湾镇大同小异,无甚新意。
但对于这些个第一次听的参会者来说,却是新奇事。
一一听过去,有降臣终于是按耐不住:“将军,方大人,我看着兴建厂司,怕是有动摇根本之祸。”
他早已习惯了天朝重农抑商的基本国策,惯性使然,让他提出了质疑。
“人都进厂司了,谁来种地呢?粮食从何处来?”
方同甫还是笑脸迎人:“这位……议员。”
他用的称呼词新颖,自己说起来都还有些拗口:“此事有两点,其一,可不是人人都能进厂司,难道街边随便抓一人来便能烧瓷、缂丝?其二……”
方同甫隐去尾音,有侍从恰时从偏门进来,手上端着托盘,托盘上端着两样怪模怪样的灰果子。
“诸位请看,这是将军于元丰三年,海外航行时偶得的良种,亩产两三千斤也是不在话下。”方同甫拿起这其貌不扬的东西,同各位展示。
亩产两三千斤?
还说什么良种?这怕不是仙种。
没有人轻易相信,眼神中都带了质询、期冀之意。在座诸位各有身份,可是对于立本的乡土,没有一个人是轻视的。
这良种若是真的…
那王之此人,就是天命加身啊。
有些聪明人已经移开了自己胶着在良种上的视线,转而望向王之。
黄袍加身的典故,耳熟能详,可天命加身不着黄袍者……怕是纵使身上无黄袍,百姓心中也为他添上不可。
难怪他王之狂妄到肆意放权。
因为按照王之、郭冈的说法,真正的权柄,依然是他王之一人的。
方同甫坦然面朝那些质询,笑道:“如今是冬藏时节,想来诸位来沙湾镇还要歇脚几日,既然有疑,不妨自行去看看?”
“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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