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又忍不住用力搓了搓谷以宁的脑门,骂他:“笨死了。”
都说额头长得饱满的人很聪明,谷以宁一脸聪明相,却还是很笨。
“谷以宁。”他坐在病床旁边,先抛出一些简单的问题:“还要吐吗?”
谷以宁眼神随着他的动作移动,说:“现在不要。”
“不舒服的话要跟我说,知道吗?”
“好。”
莱昂看着他所谓的“状态”,又继续试探问:“除了胃疼,还有哪里不舒服?”
谷以宁回答:“头疼,恶心,冷。"
莱昂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抓着他的两只手放在一起,在自己手心搓热。
“还有吗?有没有每年体检?有没有生过其他病?再好好想想。”
谷以宁很认真地思考了,说:“体检有胃溃疡,胆囊炎,没了。”
莱昂无奈笑了。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很聪明的脑袋里现在装了什么,现在的谷以宁,是丢三落四弄丢通行证的谷以宁,是资料馆里整日看书度日的谷以宁,还是十一楼阳台上说要忘了他的谷以宁呢?
他看着自己握着的那双手,干净的皮肤透着青色的血管,针管将透明的药水输入到里面,很快就会让谷以宁恢复健康,很快就会好了。
他又想到一些新的问题。
“谷以宁。”他又叫他,“刚才医生问我是不是你的家属。我是吗?”
谷以宁眨了下眼睛,说:“当然不是。”
“不是吗?”
“要有法律效力的才算啊。”
“这样啊。”他想了一会儿,问:“谷以宁,那我是谁?”
“你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吗?”谷以宁尽管喝醉了,也一如既往地擅长反问。
于是他也用擅长的迂回战术,问他:“我很像奚重言吗?”
谷以宁皱眉不解:“什么叫很像?”
所以呢?不像——我就是?他继续问:“你是不是认错了?”
但谷以宁很笃定地否认了,眼神仿佛对面的人在说天方夜谭,告诉他:“我不可能认错。”
他的心被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哪怕知道这是某种幻觉虚妄,也还是如有实感般踏实又酸楚。
他停下了这个没有终点的问答,仍然无法确定所谓谷以宁的状态到底如何。
喝醉了之后思维迟钝但直觉准确是一种病吗?如果这样倒是有迹可循,上一次酒吧之后回到家里,谷以宁也是这样傻乎乎的样子,却对他说“不要走”,那句话现在看来,是在对着“奚重言”说的。
可是清醒之后他又完全忘了这回事,“不要走”也变成了“想忘了他”。
莱昂被困在一个有些复杂的境地,他握着谷以宁的手,闭上眼睛前思后想了好一阵,如果没办法突围出去,至少要趁着这个机会,在谷以宁混沌的潜意识里更正一件小事。
谷以宁一直在关注着他,轻声问:“你困了吗?”
“没有。”他睁开眼看着对方,开口说:“谷以宁,有件事你说错了。”
“嗯?”
他有些郑重地向面前人声明:“厉潇云对我来说也一点也不重要,我那时说她重要,只是因为她会影响到你能否留校。”
果然听到这些,谷以宁又变得清晰了,立即表达了自己一如既往的态度:“我不在乎能不能留校。”
他笑着摇头,说:“我知道,你多有骨气,直接对厉铭说奚重言是你的男朋友,说你们不会分手。”他伸手摸了摸谷以宁的耳朵,像哄小孩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对吗?”
谷以宁很受用这个夸奖,往他手的方向轻轻歪了下头,说:“我还说了一句。”
他配合着表现出好奇,问他:“说什么了?”
“我说,你难道想让你女儿做同妻吗?”
听到这话,他又平添了几分无奈,认认真真对着醉鬼讲着道理:“厉铭又不傻,他知道我喜欢男人之后,当然不可能还要让厉潇云和我在一起,你挑衅他有什么用呢?”
想到往事,那些熟悉的愤慨和郁结的情绪又涌上来,他平复了一下,更重地握着谷以宁的手,才继续说下去:“他只是想给你下马威,想要一个态度。”
谷以宁却没有表现出不解,顺理成章地点头,说:“我明白啊。”
“真的明白?”
谷以宁想了一会儿,似乎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那样愚笨,一字一句解释说:“如果我表现出忌惮害怕,他就达到了小惩大戒的目的,可是我不想那样做,我又没做错什么。”
他恨不得掐一下谷以宁的脸,也真的这样做了,但是看见谷以宁吃痛皱眉之后又开始后悔,说:“是啊,如果不这样,你也不是你了。”
谷以宁问:“你怪我吗?”
“我不怪你。”他有些不忍去回忆,但倘若有机会,也仍然想告诉谷以宁:“但是对你说的那些话,让你不要掺合——对于这些话我很后悔。但我当时,只是觉得我们的感情不会被他们影响,也不想因为我的问题,影响你的工作。”
谷以宁笑了,抬着头望着他,眨眨眼说:“我才不信,你一定气死了。”
他垂下脸又想了会儿,露出脖子后凸起的骨头,又小声说:“但我还是不后悔。”
不后悔吗?他摸了摸谷以宁很硬的骨头,如果没有后悔,又为什么当时会提醒“莱昂”不要斗气?
但是这个后悔的转变,又要经历多少磋磨,他又一次不忍再想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谷以宁一直都是那个样子,相信书里的真理,相信正义和爱情。
他会告诉奚重言说“我不相信你会退缩。”也会说“你一定会做到的。”
他也是一样的,他低头说:“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你一直都很耀眼,从我见你的第一面,你就是我的偶像。”
这句话奚重言曾经说过吗?他不记得了,只记得作为莱昂的他似乎说过,但谷以宁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病床上的谷以宁没把这句话当作笑话,他只是怔怔地看着他问:“真的吗?”
“当然。”他抬起被压着的右手,起身坐在病床旁边,让谷以宁靠在他左臂,“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偷看了你多久,你在火车上看一本全法文的书,旁边是一个看起来比你大好几岁的亚洲女孩,她一直在问你问题,你表情有一点点不耐烦,但是还是很认真地给她讲解,先说法语原文,再翻译拆解成中文……我对文学理论和枯燥概念本来毫无兴趣,但是你讲的我却都听进去了,她在旁边说小谷你好厉害啊,什么东西到了你这里都变得简单了,我看着你有点骄傲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也感觉很得意,明明我根本不认识你。”
谷以宁弯着眼睛笑起来,这一段他不知道的故事,是两人在一起很久之后,某个躺在床上餍足休息的晚上,奚重言才讲给他听的。
但那时的奚重言并没有告诉他:“我当时就想去找你要联系方式的,但是我听到你说到了电影节如何如何,知道你也是去戛纳工作,就想着再等等。”
“因为那时候我太狼狈了,刚刚在巴黎被偷了钱包,穿着朋友借给我的夹克,头发也没有洗。”他看着谷以宁略显遗憾的眼神,笑起来问:“但是如果你第一次见到的是那样的我,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讨厌我了?”
谷以宁抬起还扎着针的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脸,被他握住压下去,只好用眼神表达了安慰,告诉他:“你不会狼狈的。”
他收起笑意,沉沉看着带着病容的谷以宁,继续说:“后来在电影宫门口,你弄丢了通行证的时候,我其实是故意躲起来,想要看你出糗。但是明明那么多种方式可以蒙混入场,你却偏要跑回去找通行证,我又觉得,躲在暗处不肯帮忙的我,才是出糗的那个人。”
谷以宁似乎用了一些力气才消化掉这番话,很不可思议的样子说:“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呢?”他学着谷以宁的语气说,然后叹息着笑了笑,“再后来,你傻乎乎地跟我说什么莫愁千里路自有到来风,我那时候只想着,这个风可要快一点来吧,我要飞得高一点,才能抓得住你。”
“你一直都飞得很高。”
“只有你这样觉得,只有你这个学霸才会觉得能拍电影有多了不起。”他垂着眼睛看谷以宁,“可是我知道,就像那一场电影节有数千人参与,只有十几人才是镁光灯的焦点,几个人才能得到金棕榈。其余的那些人,也许都是在各自国家学校的佼佼者,也许每个人都得到过天才的评价,都得过几个听起来很不得了的奖,但是走到那张红毯上,我们只会是画面边缘虚化的后景。”
谷以宁很焦急地想要反驳:“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就算别人是,你也不会……”
“我不是吗?”
他反问,抬头空空地看着输液管,一瓶药的滴速可以控制,你知道它有多少毫升,可以计算什么时候结束。可是人生并不是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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