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他双腿发力,如同炮弹一样,顶着狂暴的风雪,用极快的速度笔直冲向了铁轨中央的张文强。
张文强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猛地抬起头,那张异化扭曲的脸上,满是惊恐和怨毒。
肖靳言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短刀,冰冷的铁器划破风雪,对准了张文强那张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脸。
但就在这时——
这场狂暴的风雪毫无征兆地停了。
一瞬间,万籁俱寂。
下一秒。
一轮惨白的烈日凭空出现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之上,投下炙热到扭曲空气的光线。
被雪覆盖的的铁轨和枕木迅速蒸腾起浓厚的白汽,发出一阵“滋啦”的声响,混杂着一股皮肉被灼烧的焦臭。
张文强身上的湿衣服瞬间被烤干,紧紧收缩,勒进他的皮肉。
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干裂,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枯柴,痛苦地萎缩下去。
那些盘踞在四周的黑色怪物,也在酷热中变得稀薄,仿佛随时会融化。
肖靳言拧紧眉,想了想,还是沉默地收回了刀。
他退回到宿珩身旁,用自己高大的身躯,不动声色地为他挡住了大部分扑面而来的热风。
宿珩此刻心脏有些难受。
除了烈日带来的灼热感,伴随其中的,一种被羞辱、被践踏的灼痛感,更是让他心口一阵发闷。
只不过这种酷热,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烈日隐去,气温骤降。
刚才还在蒸腾的白汽瞬间凝结成冰霜,沿着铁轨飞速蔓延。
天空再次飘下大片湿冷的雪花,密集地砸落。
张文强干裂的皮肤立刻被冰雪覆盖,他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磕碰着,发出“咯咯”的声响。
厚重的积雪迅速将他掩埋,把他压得更低,几乎要与地面融为一体。
那是一种被世界抛弃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孤寂。
“原来是这样。”
宿珩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发飘。
“烈日是他人的辱骂和鄙夷,是那种无地自容的灼痛。”
“暴雨和风雪,是他必须面对的现实,是父母的药费,是孩子的开销,是无处可躲的冰冷压力。”
肖靳言的目光沉了下来,总结道:“一个循环往复的刑场。”
宿珩嗯了声,表示赞同。
话音未落,风雪又一次转为瓢泼的暴雨。
冰冷的雪水混合着雨水,将男人彻底浸透。
他像是被扔进了冰冷的海水里,只能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灌进满口的绝望。
那些恶毒的声音,随着雨声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刺耳。
紧接着,这个循环开始加速。
烈日,风雪,暴雨。
三种极端的天气如同走马灯般疯狂切换,每一次转换都变得更加迅速,更加暴戾。
张文强在铁轨上翻滚着,时而被烤得蜷曲,时而被冻得僵直,时而又被雨水冲刷得毫无生气。
他的身体,因为这极致的痛苦、愤怒和绝望而剧烈地痉挛着,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
盘踞在铁轨旁的黑色怪物,同样如此。
肖靳言看着这一幕,眼神冷得像冰。
“他快撑不住了。”
随着肖靳言声音落下,张文强仿佛受到了某种巨大的刺激。
他死死抓着头发,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神经质般的嘶吼着:
“我不能停下来!”
“我一旦停下来,一切就都完了!”
“我不能停!”
肖靳言的眉头紧紧锁起,这股庞大的负面情绪冲击,即便是他,也感到了一丝压力。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幻象。
而是心门主人用他全部的绝望和怨念,在规则碎片的干扰下,凝聚而成的真实领域。
这种情况会变得相当棘手。
但就在这时。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搭在了肖靳言的后腰上。
是宿珩。
他在这股如狂风暴雨般的负面情绪冲刷下,脸色苍白如纸,连嘴唇都没有几分血色。
但他的眼底,却看不到丝毫的畏惧。
那双清冷的眼眸在混乱的光影中,仍然平静地注视着那个近乎崩溃的男人。
肖靳言后腰微微一麻,不过他没有回头。
宿珩的手只是短暂地停留了片刻,便收了回去。
他赤着脚,一步一步地踩着铁轨,越过那些紧盯着他的黑色怪物,沉默地走到了张文强的面前。
“喂。”
宿珩站在男人身前。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精准地划破了所有嘈杂的噪音。
张文强猛地抬起头,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宿珩无视了他那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目光,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你杀了人。”
张文强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下一瞬。
一只拳头,裹挟着冰冷的气息,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侧脸上。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钝响。
那不是血肉之躯该有的声音,更像是重拳擂在了灌满泥浆的皮囊上。
怪物的头颅被这股力量猛地打得一歪,整个由阴影构成的身躯,像一袋被抽掉骨头的破麻袋,踉跄着向后倒去。
他重重地摔在铁轨上,溅起一片污浊的水花。
刹那间。
周围所有嘈杂的、尖锐的、刻薄的幻音,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悉数消散。
整个世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数不清的黑色怪物,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动不动地维持着最初的动作。
而张文强仰躺在地上。
那双燃烧着疯狂与仇恨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茫然与错愕。
宿珩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垂眸看着他。
那双清冷的眼眸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漠然。
他收回拳头,垂在身侧,然后不紧不慢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那动作很轻,很随意,像是在拂去什么不洁的尘土。
沉默了一阵。
宿珩继续说道:“你杀了你妻子的情夫,用你在这扇心门里的力量,让他像个溺死鬼一样,死在了那张床上。”
他顿了顿,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怜悯。
“你报仇了。”
“所以呢?”
“你满足了吗?”
“有什么改变吗?”
一连串的问题,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男人最脆弱的神经上。
张文强脸上的疯狂和愤怒,肉眼可见地凝滞了。
他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几个问题。
“除了变成一个连你自己都厌恶的怪物,你还得到了什么呢?”
张文强低头,看向自己倒映在铁轨积水中的模样。
那不是他的脸。
那是一张由流动的阴影和沸腾的怨恨所拼凑成的,怪物的面孔。
他抬起“手”。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手了,只是一团不断滴落着污浊黏液的,无定形的漆黑物质。
他曾用真正的手,铺设过成千上万根枕木,用那双手拧紧过无数颗冰冷的螺栓。
用那双手……笨拙地抱过自己刚出生的孩子。
可现在呢?
那双手刚刚溺死了自己深恶痛绝的仇敌。
是啊。
他用最解恨的方式,报复了那对狗男女。
可然后呢?
父母依旧会打电话来催药费,儿子依旧会觉得他是个废物,领导依旧会把他当狗一样使唤。
这些,都改变了吗?
没有。
什么都没有改变。
那条没有尽头的铁轨,他还是要日复一日地走下去。
那座压在他背上,名为“家庭”和“责任”的大山,没有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挪开分毫。
反而,他自己,却变成了这座大山脚下,被碾得面目全非、丑陋不堪的烂泥。
他以为自己握住了力量,可以反抗,可以报复。
可到头来,这份力量不过是将他自己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他亲手,将自己变成了别人眼中,那个最不堪的、怪物的模样。
一阵比绝望更空洞的迷茫,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胸腔里那团刚刚还在熊熊燃烧的怒火。
他……到底是谁?
是那个在铁轨上日复一日,风雨无阻的铁路工人。
还是……
眼前这个连自己都感到恶心的,由憎恨凝聚成的怪物?
那股滔天的怨气和杀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地从他身上泄了出去。
张文强脸上的疯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深入骨髓的茫然和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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