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见掌心中的人安静下来,洛萨尔满意扬唇。
他轻抚着马脖子,只不过轻拍两下,黑马竟然就无比乖顺地跟在他身后。
洛萨尔一路带着马匹走上红毯,走进殿堂。
人群分立两侧,看着那黑色的火与白色的云在他们面前滑过。有人伸出手想要抓住微风吹拂时那头纱与裙摆上洒落的水晶荧光,但那光辉转瞬即,如同一个美丽的幻觉。
洛萨尔带着黑马来到厅内一处金碧辉煌的高台前。
这高台有近三四米,大概是新修的,能闻到新鲜木头和漆料的气味。
“今晚的舞会将会选出一名法雅公主,她会和她的舞伴站在这上面接受鲜花和掌声。当然,还有一笔不菲的奖金。”
钟情忍了忍,没忍住,追问道:“多少?”
洛萨尔笑得不怀好意:“至少……解决你这一次的难题,绰绰有余。”
钟情肃然起敬,那确实挺多的。
天赐良机,可惜他无法把握。还是回去变卖家产吧。
一只手揽上腰间,钟情正要出身,面前的人却假惺惺笑道:“小心,宝贝,站在你右边的那个人就是审判局局长的儿子。他正在看着你哟。”
钟情略微侧过头,果然看见他说的那个人。
拿着一杯红酒,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几乎和周围的法雅木偶没什么两样。
但钟情透过猩红酒液,看清了他胸口处钉死在十字架上的那条蛇。
的确是异端审判局的标志。
想要推拒的手方向一转,主动搂上洛萨尔的脖颈,任由他将自己抱下马背。
鞋跟微微陷阱绒毯之中,钟情扭头想走,面前的人却拉着他仍旧不肯放手。
看着水晶头纱之下疑惑的视线,洛萨尔轻笑:
“想请您跳一支舞,不知您愿意吗?”
钟情一下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难怪一定要他来参加舞会,让他穿裙子,还告诉他拔得头筹后的高额奖金。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钟情觉得这只小狮子有点自取其辱了,好歹他也是贝尔的救命恩人,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天,他们之间的情分岂是这么容易就挑拨得了的?
何况,舞会的奖金再高昂,比起一卧室贝尔送的礼物,那也不算什么了。
剧情点还不到时候,哪能在这个时候让自己的衣食父母丢脸?
黑铁面具的唇角微微一翘,钟情猛地抽出手,提着裙摆就转身跑开。
他已经听到贝尔轮椅的声音。
贝尔不疾不徐摇着轮椅上前,立在两边的人群视线复杂地打量着他,他却一派淡然,只是眼神微冷。
他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简直是两个极端。
洛萨尔极尽张扬,贝尔却极尽素淡。
钟情怀疑或许贝尔的衣柜里根本没有除了白色以外的衣服。他连礼服也和修士长袍一样浑身雪白,淡金色的头发落在白色的丝绸上,几乎看不出界限。
他就像是一片永远不会融化、也永远不会弄脏的雪。
钟情在这片雪面前停下,朝他伸出手。
握住那雪一样冰凉的指尖后,他侧过身,看着不远处的洛萨尔微微歪头。
他没有说话,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这才是他的舞伴。
表达出衣食父母的敬爱之后,钟情拉着贝尔去到一旁用点心。
开场舞有固定的舞步,轮椅目标太大,不好前去凑热闹。
钟情拿了点心就喂贝尔,喂得对方无奈苦笑。
“我的礼服也是很修身的,钟情。”
“啊……不好意思。”
钟情遗憾地放下手上装饰漂亮的小蛋糕,摸了摸肚子。
“这种衣服穿上去根本一口也吃不下。还是当侍从好啊,等宴会结束,这些东西会原封不动撤下去,主家不吃隔夜的东西,就只能全由他们解决。好香啊,你说等宴会结束,我去找他们要两块打包回去行吗?”
不等人回答他就自我反驳道,“不行,他们肯定不愿意。宴会也不是天天都有,这样的机会应该很难得吧?”
贝尔点头,而后又笑着轻轻摇头。
“梵蒂冈作为圣地,推崇禁欲,故而这样奢靡的盛会的确不多见。但如果是你,钟情,我想他们会愿意的。”
他轻轻地、却极坚定地说,“没有什么比让你开心更重要。”
钟情无言看着面前的人。
他连面具都是雪白的。面具遮挡住他那张好看的脸,幽蓝双眸便显得更加深邃,更加沉重,像一泓海水,每一道暗流都一诺千金。
乐声淡下去,新的旋律响起来。
钟情在那沉重的视线中别过头去。
“已经是第三支曲子了。走吧,我们去转圈圈!”
真的是转圈圈,轮椅划过的轨迹是圆的,裙摆滑过的弧度也是圆的。黑色的流火与纷飞的白雪自得其乐地旋飘摇着,水晶和钻石的光芒闪烁其中,仿佛是整个星河在宇宙中奔驰。
越来越多的人放慢脚步,让出位置,默不作声看着他们转啊转,直到钟情在头晕目眩中发现异常。
他以为是自己影响了他们,连忙推着贝尔落荒而逃。
逃到舞池外的一处小阳台上,几重纱帘之后,他喘着气,脸上因为刚运动过蒸腾出一片红晕。
“这种手拉手转圈的游戏,我还只有在很小的时候玩过。”
他说话时语气都带着兴奋的热气,“那时候我还没上学呢,还是和一根——”
【菜精!】
不需要系统提醒,钟情便已经反应过来。
他渐渐平复下呼吸,片刻后,无所谓地笑笑道:
“还是和一根破竹子。”
“竹子?”
“是啊,竹子。东方人特别喜欢竹子,虽然我不喜欢,但也不得不承认它的确很有用。”
面具之下的脸情绪莫名,露出来的眼睫却是弯弯的,谎话更是编得天衣无缝。
“我母亲当年就是坐着竹筏撑着竹竿漂洋过海,厉害吧?虽然后半程竹筏散了,她是游过来的。”
“的确很厉害。”
贝尔的眼神依旧是那样温柔热忱,一个脱口而出的谎言却收到这样真挚地回复,钟情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月季藤蔓轻颤,风中暗香浮动。
钟情感受到贝尔的睫毛在他手心中轻轻挠了挠,他定了定神:“别再这样看着我了,贝尔。”
“为什么呢?”
“异端审判局那个刽子手的儿子也在这里,那个小刽子手。你会被他逮到的。”
听出那声音中带着关切的忧虑,贝尔轻笑,拉下钟情的手,在那温暖掌心中落下一吻。
钟情惊得瞬间收手。
“你……”
“你”了半天,看着那双柔和的眼睛却怎么也说不下去,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
他走出小阳台,随便指着一幅回廊墙上的油画,惊讶道:
“咦?这画的是什么?”
还在纱幕之内的贝尔看着朦胧的画像犹豫了一下,一个声音已经抢在他面前作答。
“这是在地狱之中遭受火刑的一对情人。”
红金二色的身影从阴影中走来。
滚烫的色彩染上暗夜,竟也变得阴冷寂寥。
“传说以爱欲犯罪的罪人必堕炮烙地狱。在那里,爱人的身体就是火刑架,拥抱上去就变成燃烧的火焰。”
洛萨尔走到钟情身边,并肩站着,看着画像里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只有一个人被绑在十字架上,他脚下不是柴火,而是烂泥一样的恶魔。魔鬼们伸出肮脏的黑色利爪,那利爪枯瘦如柴,在罪人的爱侣奔来想要将爱人救走时,就喷射出火焰将他们焚烧。
那对爱侣用一只手拥抱着彼此,另一只手在胸口画着十字。
他们对这惩罚震惊,为这酷刑痛苦,因此不断向神明请求救赎,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只要他们仍旧相爱,就永远无望救赎。
“他们会在地狱中无数次复活。每次复活都会失去记忆,所以每次复活之后都会奔向火刑架上的爱人试图救他,但每一次,在拥抱的那个瞬间,火焰升起,他们燃烧成灰。再然后,循环往复,永不止息。”
钟情静静看着那幅画,被火焰映得通红的地狱之中,一群天使徘徊在顶端不愿离去。
“地狱之中为何会有天使?”
“因为奔向爱人的那个人就是天使。他爱上了凡人,于是神明收走他的翅膀。”
洛萨尔隔着玻璃点点那些抓住画中人脚踝的魔爪,讥诮轻蔑地一下。
“而想要救出他的爱人,正需要一双翅膀。”
纱幕撩开,轮椅的声音辘辘响起。
“画家需要一个故事来诠释每一处落笔,所以想象总是天马行空。”
有人牵起钟情的手,温声开口,“这并非是教义中的故事,不过是吟游诗人添油加醋。”
洛萨尔扬唇,没有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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