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在审判者——也就是侍从的身边停下,看清回廊角落里暧昧的景象时,不堪忍受地别过脸去。
“……善堂骑士团刚接收了一大批来路不明的病人,急需司铎为他们治疗。希望您准允我前去看看……父亲。”
没有人回应。
教皇高大的身形几乎将怀里的人完全挡住,只要一双手从袖口处雪白的蕾丝里露出来,依恋地抱住教皇的脖子,仿佛那就是他的全部依靠。
他们似乎在接吻。
良久,教皇微微侧身。
似乎是注意到小情人的羞赧,轻柔地抬手将他更亲密无间地按进怀中。
他的声音带着猛兽餍足之后的惬意倦怠:
“去吧,好孩子。”
*
冬宫内厅。
所有侍从都被挥退,只有教皇近来最亲近的仆人被允许留下,服侍冬宫的主人和他的情人享用晚餐。
如果有人闯进餐厅,就会看到非常僭越的一幕——
那位仆从竟然和教皇阁下平起平坐,分别坐在长桌的头尾。
钟情坐在更靠近监管者的位置。
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道:“贝尔实在是执迷不悟。他对我滤镜太厚了,无论我怎么解释,他都觉得我另有苦衷,觉得是你们强抢的我。”
他喝了口奶油浓汤,忧虑地摇头,“再这样下去不行啊。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监管者视线一直看着他,此刻很及时地回应道:“也许是我们在他面前还不够亲密,所以他不肯死心。”
他显然是在暗示什么,钟情听懂了,挑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视线不受控制地下移。
“你们行吗……穿书局出品的系统竟然连这个功能都有?但是我家统子看起来好像不太行……还是说只有你们这个等级的大领导才有这种福利?”
话音落下,就听见长桌的另一端,审判者将牛排切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钟情扭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两个马赛克用的是穿书局提供的身体,在钟情眼里模糊不清,在位面NPC的眼里就是正常的教皇阁下应该有的模样。
穿书局的能量是特供的,生产出的身体自然也不需要补充位面世界的食物。
位面规则会将这个疑点抹去,NPC们不会因此产生任何疑惑,所以私底下时这俩马赛克从来不会吃东西。
这便显得今天的审判者很反常,切着手里的食物就像在切某个憎恨之人的血肉,如同在无声地抗议着什么。
钟情挥去脑海中繁杂的思绪。
“这个位面我的人设的确很差,但这个人设身上所有差劲的品质都建立在他的赌徒身份上。一个赌徒,如果开始伪装,就会从一个全世界最糟糕的人,变成全世界最完美的人。”
监管者略一思索:“看来只有提前让他知晓你的赌徒身份了。”
“提前一点真的没关系吗?”
钟情下意识转头去看审判者,“您觉得呢?该不会影响剧本完成度,到时候扣我积分吧?”
盘子里的牛排都快被切成肉糜,审判者脸上倒是风平浪静。
“我对你做过什么很不通情达理的事情吗?为什么唯独这样问我?”
“……”
钟情眨眨眼睛,这是戳到他敏感肌了?
他正在考虑该如何回答,审判者已经继续说下去:“这个位面唯一的任务就是让位面意志活下去。其余的都不重要。”
钟情思绪很容易就带偏,一下子忘记自己刚刚纠结的事。
拉铃唤来侍者为三天后的舞会做好准备后,钟情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诶,方便问一下吗?你们为什么要轮流扮演教皇?是有奖励还是怎么的?”
审判者静默不语,监管者在沉吟片刻后笑道:
“总不能老是我向他行礼吧?这不公平。”
钟情挑眉,一丝异样感从心中一掠而过。
似乎某个词在他的生活中出现得太频繁了点。
但这一丝异样轻微到几不可察,所以他并未注意,一笑而过。
晚餐结束,情人先一步前去休息,主人和他的仆人反倒迟迟未散。
审判者放下刀叉:“你不该离他这么近。”
“你离得似乎也不远。”
监管者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声音,先前和乐融融的气氛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讥诮地微笑:“你如果真的不想见他,就应该自己去把那些失落的灵魂碎片清除掉。一颗能够感染所有竹鞭的杂菌,对你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吧?”
“到时候,连我这个你从一开始就千方百计想要杀死的心魔也会死去,不是正合你心意吗?”
“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别在我面前摆你主魂魄的架子……我不介意与你、与散落其他位面的灵魂碎片一起——”
“同归于尽。”
*
三天后,圣瓦伦丁日。
传说罗马帝国时期,为了征召未婚的年轻人加入军队征战,曾一度禁止民间结婚。
瓦伦丁神父怜悯这些因为不被允许得到主的赐福、而被迫劳燕分飞的情人,于是秘密为他们主婚,让这些怀抱爱恋的年轻人们不必遭受战火的摧残。
后来被罗马帝国政府知晓,将瓦伦丁神父抓捕。监牢中这位神父忍受了无数酷刑,但始终不曾求饶,直至最后殉教,也没有说过一句后悔。
后来人们将他殉道的那一日奉为举国欢庆的节日,既是为了纪念这个虔诚善良的人,也是为了纪念无数男女永恒追求的母题——
爱情。
请帖几乎发遍梵蒂冈以及周围郊区的每一栋房子。
烫金的小羊皮纸,内里镶嵌了色彩奇异的丝绸,一摊开便是隐秘沁凉水一样的冷香。闭上眼睛,仿佛就能在这一片柔顺的丝绸触感和幽静方向中看见那位远道而来的东方美人。
如此宁静又如此张扬的向所有人宣告这场冬宫宴会的真正主人,即使这其中还有异端审判局的人。
轮椅的声音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格外有存在感。
他到得很晚,周围已经没有客人,只有侍者还站在走廊两侧。
他们面容严肃,看过来的视线却总是隐隐带着几分同情。
贝尔没有在意。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在学校同进同出的那些时间足以让所有人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以为他们才是真正相爱的情人——连他自己也这样误解了。
穿过走廊,金碧辉煌的大门内隐隐传出几声模糊不清的欢笑。
那里面炭火似乎燃得正旺,站在很远的地方就能感受到从门缝中透出的暖意,穿破贝尔周身凝固的料峭夜风,最终无可奈何地被那石头一般的冷冽同化。
一只黑猫顺着墙根走来,停在贝尔面前,尾巴很优雅地绕到前面来,挡住前爪。
它的打扮不输于任何一位前来赴宴的客人,头顶的小王冠上硕大红宝石熠熠生辉,脖子上带着碧玺项链,浓郁的绿色披在它黑色的皮毛上,与它绿色的眼睛交相呼应。
贝尔向它伸手,片刻后,它跳上他的膝头。
大门拉开,侍者的通报声唱歌般响起。
门内的欢笑声随之一静,就像被门外奔涌而至的冷空气冻伤了一般。
在一片静谧之中,贝尔看见被围在弹子球桌中间的那个人,突然捏紧了手里的猫爪。
球桌旁围着很多男人,拿着球杆或是端着酒杯,全都打扮得像金子般极尽奢华。他们身上那些颜色争奇斗艳得几乎能灼伤旁观者的眼睛,各色宝石折射着水晶吊灯和烛台的光辉,因为过分华丽奢靡而显得廉价。
冷香和暖气杂糅在一起,熏得人头晕目眩,酒精的醇厚漂浮在香气之上,像厚实的云朵上漂浮着一层目眩神迷的璀璨阳光。
然而黄金制成的球桌比阳光还要璀璨,暗绿的天鹅绒面上滚动着八个小球,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诱人的蜜糖一样的光泽。
它们色彩各异,滚动时就像球桌旁那些五彩斑斓的贵族们一样在那个人身边交织不停。
让人腻烦的各种色彩之中,只有那个人一身修长的黑色礼服,再没有半点别的颜色,一如他纯黑的灵魂。
大概是许久不见阳光,他的发尾已经变回黑色,半长的头发在脑后整齐地扎成一束,只有额前碎发零落地散着,让其下的眉眼若隐若现,无论作何神色,都会像是挑逗。
他手里拿着一根象牙球杆,指尖沾了雪白的巧克粉,身旁有人正拿了手绢殷勤地替他擦拭。
钟情挥开那人的手。
他轻轻抚摸着球杆的前端,看着门外新到的客人,轻巧地一笑。
“哎呀,又忘了带上我的十字杆。不知哪位好心人愿意贡献出一枚十字架,让主的光辉赐福于我接下来的一杆球?”
话音落下,无数只手已经伸到他面前。
匆忙地扯下脖颈的项链或是胸膛的徽章,将那些镶嵌着各色珠宝的十字架捧在手心,比跪在神明塑像前祈祷时还要虔诚地捧在那个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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