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列星还在问:“那你呢,悬圃?”
钟情闭上眼,再睁开后一切脆弱的情绪都被睫羽掩藏。
他轻轻抚摸着沈列星的脸,示意他去看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
雪白光裸的皮肤上有密密麻麻的吻痕和手印,血色纹路被这些痕迹阻断得零落,因为沈列星的吻总是那样急躁,不等血契干透就舔舐殆尽。
“你看,是你自己乱亲,把契约毁了。”
他冷淡地微笑着说,“同命契种下后三个时辰内还可回转,要我也将你身上的血契也抹掉吗?”
若双方都种下同命契,便只是夫妻间情深义重的宣言。
可若只有一人身上绘制这种血契,那便等同于亲手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对方手上,从此以后沦为契主的傀儡。
傀儡,夫妻,一词之差而已。
这是修真界人尽皆知的东西,沈列星却只顾笑着吻他:
“不必。我早就是你的傀儡了。”
第169章
第二日清晨,沈列星早早醒过来。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睡着过,他生怕怀里的人和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一闭眼就会消失不见。
怀中人极安静地睡着,这时候他不再故作深沉装他的君子,于是眉眼都柔和下来,几乎要化进窗外那缕稀薄的天光之中。墨发在这苍白的晨光下显得更加湿重,随意蜿蜒了一整个床头,却根根都恰到好处得宛若精心摆弄。
恰到好处。
就是这样。
一颦一笑都是他喜欢的样子,是嗔是喜都叫他心动。怎样都好,怎么都喜欢。是过往岁月中从未有过的熨帖,就像是心中失落的那一块终于被补全。
沈列星很轻很轻地在钟情眼角落下一吻,然后起身去关窗。
晨风尚带着露水的微凉,吹得桌案上纸业窸窣作响。
他关上窗,再将被风吹乱的画纸整理好。
他无意中朝那画上看了一眼,顿时失笑。
画里的人是他,除了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再无一处相同。
画技糟糕到或许连八岁小孩也不如,线条僵硬形体滑稽,大概鸡爪握着笔随意刨两下比这幅画更好看。
沈列星突发奇想,从乾坤囊中取出另外许多画来。
这些话中,除了一副画的是那位十恶不赦的魔尊以外,剩下的全都是他——各种各样只有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他。
沈列星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练了这许多时日,他的未婚妻技艺却全无长进。
与那副栩栩如生的魔尊画像放在一起,根本就像是两个人的手笔。
他心中一突。
两个人……吗?
他下意识朝床上的人看去。
墨发之下光裸的脊背白得耀眼,床头凌乱的衣物洒了满地,黑色百鸟裙变换出蓝紫色的炫光,一块翠绿玉牌幽静地陷在其中。
那是陈家玉牌,是长生牌的化形,与陈家人的命数相连。
人死,则玉牌碎,供奉在陈家的长生牌也会顷刻间化为齑粉。
沈列星掩下心中那丝可笑的不安,心想这当然是他的未婚妻。
窗边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沈列星心神一动,推开窗放千里迢迢飞回的灵鸽进来。
他取下灵鸽脚边的信筒,展开后一字一句读得认真。
是一封从边城来的家书。
儿行干里母担忧,蝇头小字中句句都是拳拳爱子之心。
沈列星微笑着看完,提笔写下回信,塞回信筒中。
突然间有什么念头从脑海中闪烁而过,耳清目明的修士在最后一刻猝然松手,信筒直直掉落在地上,惊得灵鸽扑闪着翅膀欲飞走。
沈列星赶紧去看床上的人是否被他吵醒,见那人还在睡着,他才松一口气。
只是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相识数月,悬圃他……似乎不曾给父母写过一封信。
他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突然干脆地将所有画纸全部塞回乾坤囊中。
心中所有犹豫欲猜疑全部打散,他大步朝床帏走去,在钟情身边躺下。
对面铜镜映出他们二人的身形,怀中人身上吻痕遍布,断断续续的血纹印在白皙皮肤上香艳至极。反倒是他自己身上的血契纹路在渐渐褪色。
沈列星轻叹口气,看来悬圃还是将同命契回转了。
他轻轻含吻怀中人颊边被汗湿的发丝,心中思绪因着亲吻重归平静,却又被那浓烈到潮湿温润的兰香一激,几乎是立刻又有了反应。
但他舍不得惊扰怀中人安睡,只好更加深沉地埋入他颈间,嘟囔道:
“悬圃,你难道不想要我做你的傀儡吗……”
钟情当然很想。
他也一夜未睡,却始终不曾睁眼,任由沈列星抱着,只当不知道身后那硌人的所在意味着什么。
他到现在仍然觉得后悔。
当那契约即将成为不可更改的事实时,他鬼使神差般抹去了那个血契的效力。
连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将天道之子收作傀儡会让他的胜算大大增多,他却在那一刻心软。
丹田中狂暴的魔气不甘地沉寂下来,那些罪孽的情绪偃旗息鼓,只剩下温馨柔软的爱恋充盈于心。
藏在被子下的手死死攥紧,钟情强硬地将那些后悔情绪封锁住。
他为什么一定要沈列星做他的傀儡?
难道没有沈列星,他就赢不了、活不了吗?
他不再去想身后的人,元神进入识海,来到陈悬圃面前。
陈悬圃还在原地打坐,身下又生出一朵佛莲,比上一次花瓣更多,层层叠叠将他的袍摆掩藏其中。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那些青色的花瓣上隐隐有血光流动。
他身后佛光被斩碎后倒是没有重生,仍旧七零八落地挂在那里,失却了那种能让魔修畏惧的神圣气息。
钟情走过去,这才看清陈悬圃周身竟漂浮着一圈细小的经文,牢笼一样困住里面的人,当然也隔绝了外面的人。
他哂笑一声:“陈悬圃,你怕我到了这个地步吗?竟然想出这种办法来赶我?”
既然过不去,钟情也不强求,施施然坐下来,小心地避开经文锁链,指尖柔柔抚弄着那些莲瓣颜色更加深重的尖端。
“沈列星被我蒙蔽,背弃婚约情有可原。可你明知道我是谁,却还是说喜欢我……陈悬圃,移情别恋也是君子所为吗?”
莲花上的人不说话。
他双眼紧闭,神色冷淡地就像满地冰雪……不,比这满地冰雪还要肃穆,因为这里的雪不知为何快要化了。
钟情是真的很喜欢他这副高洁冷清的模样,他曾经就总是妄图成为这样的人,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可他偏要坏心思地折辱面前的人:
“在炉鼎城,越是像你这般冷淡高傲的人,就越受欢迎。那些世家公子最爱的就是你这种漂亮倔驴,越不听话,玩起来就越带劲。”
他故意说得粗俗无比,果然陈悬圃瞬间睁眼:
“钟情。”
他哑着嗓子唤出一声,声音古怪得像有人在他喉间划了一刀。那双眼睛里布满血丝,像极了一双饥饿暴虐的兽瞳。他嘴角压下极为不悦的弧度,似乎马上就要破口大骂,但他只是唤了一声,又安静下来。
只需要这两个字,钟情便可以确定——陈悬圃竟然是真的喜欢他。
那一刻他又觉得悲哀,又觉得可笑。
天道之子仍被困在剧本之中,深深爱着他的未婚妻,而未婚妻呢?却跳出了命运写下的剧本,对反派移情别恋。
作为反派,他杀不了这个世界的两位主角。
那主角之间呢?
既然陈悬圃可以不爱沈列星,那又为何不能帮他杀了沈列星?
钟情扯下一枚莲瓣,绕在指尖把玩。
“上次是我不对,不该推开你。现在我想通了,我喜欢你,我们可以继续上次的事情。”
陈悬圃冷眼盯着他:
“你刚对外面那个人说过,你爱他。”
“啊,你听到了?那么你也应该看到了吧?”
钟情丢掉莲瓣,凑近那些经文组成的锁链。金色字迹不断流淌着,在他凑过来的那一瞬间骤然加速,流动的金光将他的眼睛衬成几近透明的琥珀色。
被这样一双看着的人,会觉得自己真的在被充满爱意的凝视。
陈悬圃狼狈地别过脸去。
他近乎乞求道:“钟情,放了我吧。”
“我不明白你到底在忍耐什么。”钟情起身展露身体,层层叠叠的吻痕一览无余,“难道我不够好看吗?”
“……够了。”
“百年来你们二人虽说齐名,可若要真论起来,他沈列星才是世人心中的第一人。你们父母定下娃娃亲的时候并不曾规定谁为夫谁为妻,可他沈列星只要一出现,就永远压你一头。”
钟情轻声诱惑着,“悬圃,你难道就真的心甘情愿永远屈居人下,连所爱之人也要拱手相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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